地上歲月概括評論

    朱昀

    年少的熾熱狂放,漸至於幽寂。身陷在囹圄中的刑囚,竟然可以將陽光切塊細算,則時間的挪移不啻是一道不見邊際的凌遲,多麼的捱慢而令人椎心煎熬?渺渺的眾生小情是「來啊,摸一下社會。」那麼地令人激揚雀躍卻遠在天涯。自由是「空氣好香啊!」如此的可貴可觸但不可即得。將自身在獄中的憤懣,沉澱、省思、轉化、反芻成「無怨」。並在其後嘗試融入那一群沒有臉譜的、痛楚於縫隙的、還在呼吸的、還在掙扎脫困向上的螻蟻群中,以恢弘復且縱深的視角,悲憫的人道情懷,透析他們的茫然、苟延、搏命、無助而又迷惘。細膩且深刻地翻掘出在泥土深處的低下階層的重苦與微甘,讓他們赤裸的在砧板上蠕動,一面安之於宿命,一面以生命來換取向陽光匍匐緩進。

    沒有蝕骨的激情,卻有噬心的悲情;沒有籲天的吶喊,卻有低迴的呻吟。除獄友外,所有的原住民、農民、漁人、工人、礦工、老兵等等弱勢的邊緣群體,在漢人、商賈、政客、政黨的欺壓下,或在護堤上臥睡;或在沙塵中膜拜;或鎮日面對黃土背朝天,去惶惑的不知如何面對農作的跌價;或患著矽肺症在接近閻羅殿府的隧道中以「天注定」的命運跪伏爬行;或在中國各省的地圖下握著槍桿不堪地喘息。有人懷著走出縛繭的希望,一絲一絲的啃噬著艱辛而「或許」可以蛻變成美麗的蝴蝶,如〈同胞〉、〈人在社子〉;有人將生命託付給未知,只是為了生活而只是「活著」,如〈礦工〉;有人歸鄉的希望隨著年華一寸一寸的燃燒老去而煙滅殆盡,如〈老兵〉。陳列為他們泫然,為他們護惜,為他們擊鼓申冤,以千鈞筆如法槌,敲出雖是人微言輕,但沉悶如隱雷的鳴聲,向不義的強權作滂沱血淚的不平控訴!

    這些時而寫意,時而工筆,時而遠距,時而聚焦的摩繪對象,在生命的表徵是:「無怨」,但在生命最深的底層卻是:「無奈」!不禁令讀者愀心長嘆,仰頭問天:「金字塔底層的蒼生將之奈何?」而作者徐徐迤邐出惻隱、戚戚然之心,在代言了這一群卑微的小人物之餘,也冷靜觀照自身以及現代文明的碰撞與時代嬗遞的無情,並對他們暗中寄予期待,同時將一線曙光灑照在他們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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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評陳列〈無怨〉

金玉

在山脈森林裡面對枯木獸跡,或是在漁港礦村中面對老人兒童,都透露出作家靜穆深沈的細膩觀察,字裡行間既簡練沈潛又蘊含洞察人世冷暖的清明,他輕描淡寫的風格沒有城市文人的匠氣,只展現出對自然無限的依戀。而在抒情山林、喟詠自然之外,他也充分表現出人道主義者的關懷,他以行走大地山河的方式,閱讀臺灣思維土地的生命哲學,為弱勢族群發聲、為山水大地請命,表面上似乎淡漠的文字之間卻流露著深沈的人世關懷,這是陳列最獨特的散文氣質。

這一段文字是「台灣文學作家」對作家陳列散文精闢的讚美,已囊括其所有作品的綜合美評,在此僅以〈無怨〉一文,試解其成為獨特散文氣質的因子:

一、一棵枝葉繁茂的金城武樹

細讀陳列的《地上歲月》,每篇文章幾乎都有一個共通的特性,它可以用一張樹狀圖作解構,有主幹、有岔枝,開枝散葉的成就一棵美麗的金城武樹,試以〈無怨〉作此樹狀分解──

主幹:在獄中的歲月

枝幹:獄友、雨、陽光、書

枝幹的岔枝:

因為雨,而岔寫出對父親的想念,遙遠的遐想……

因為書,寫自己讀書、獄友讀遊記、船長畫魚……

因為陽光的推移,寫到作者會為幾小塊投射在房間內的光線而激動,而守候……

另外所有文字細微的描述,如大樹上的樹葉,顏色有深有淺、有大有小、層層疊疊,形成一顆枝葉茂盛的文字樹。

但這樹並非長在望眼遼闊的田野,而是一棵身陷囹圄,被框框封鎖的大樹,它有機的文字敘述,感染著讀者的情緒在心中發酵,與作者走入那方室之中,一籌莫展、與世隔絕的無奈,幾近教人瘋狂的自制;胸中的壘塊是一個擊不破的的大石,只能藉由那枝葉摩娑之聲、叨叨絮絮的細微摹寫,企圖以刀削石,抖落一些心中不平的粉屑。

二、一部放慢速度的膠卷

停滯的歲月,像國畫中的留白;但留白的空間,時光仍在流逝,緩慢的僅是腳步,放慢速度的膠卷讓人更清楚的觀察週圍事物的變化、觀想內心深處的靈動:

如果不是日子的絕對靜止,怎會讓人聞出雨的味道……。聽得出雨急促地落下,且能辨認得出它分別打在鐵皮屋頂上、樹葉上和水泥地上的不同聲響;如果不是眼睛接觸不到外界的聲光刺激,無法觀察出陽光遊移的腳步,看見陽光,從西邊牆壁上方的花磚間射入的幾塊菱形光線,而現在應該落在第七條地板橫木了……

讀者透過這些文字,有如觀看一部慢速的電影,這樣的慢速度,竟沒有一絲絲閒適與優雅;相反的竟是一種憋著一口氣,難以大口吐納的壓迫與鬱悶。終究作者並無脫離文章的主軸,獄中的歲月本不會是美好的,而放風的那二十分鐘已是最多彩的世界,作者用許多文字在描繪那短暫片刻的情與景,是唯一可以深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換氣後,又得潛回水底似的無奈!

三、無怨也是一種「怨」

據說,〈無怨〉一文,原名為〈獄中書〉,因某種因素而改名,然而更名「無怨」,畢竟並非真的無怨,這怨並無鏗鏘之聲,卻是撞擊在心頭的悶雷,若非真有如此深刻的體驗,呈現不出如此心痛的語言;這涓涓細流的文字,真的解了作者的心頭之怨了嗎?個人認為並非如此,相反的,它只是換了一個儲存空間而已;或者說,作者企圖將這樣的怨丟擲,撕成碎片隨風灑落,誰知,哪一陣風,又將碎片積成墳塚,那「怨」字則是立在塚前的一塊墓碑!

生命裡的某些東西已經中止或完全死去,勢必隨感受而來的自憐情緒常會把人擊垮,對牆內的生存造成力量的損失,唯有使自己的心境進入心理學家所說的最後的妥協期,接納事實並調整自己之後,才不致於發狂或活得很辛苦。

或者應該說,我在書頁裡所面對的是過去的自己,所關懷的是未來。只是沒有現在。

撫摸著外圍草地上尖稜的草葉。手心所感受的那種刺人的微癢迅速傳遍全身,幾乎令人掉淚和暈眩。那些綠意使我想起我生命中永遠不再回來的一些熱情和狂傲。

角落裡的一棵大開白花的山茶,不知在綻放給誰看。

隔絕或自毀,並不能殘殺「怨」的存在,阻絕了熱情與狂傲,管它茶花為誰開?然後教妥協成為一種信仰,卻脫離不了「怨」的本質,至少筆者是如此認為的!

四、一張情緒的曲線圖

〈無怨〉一文,被作者感染的是一種低潮的情緒,但作者總會自我安慰似的尋求一些解脫,也讓讀者心情不至於跌到谷底,反而在文章的字句裡,為作者找到了生機。例如:

那位一個老犯人說,除了睡覺和吃飯之外,不要再看其他和想其他。因為想太多指會教自己瘋狂而已!

某個哲人說,生活不該是為明天而準備,而是快樂充實地活過每個今天。

「來啊,摸一下社會。」

「空氣好香啊!」

生機只要沒有完全死去,終究會萌芽茁長的。

監獄的生活,並非一般人能想像;但那種心靈的禁錮,在某種程度上,讀者應是可以完全體會的。作者在人生的低潮處,並非全然的放棄,跟著文章的情緒走,彷彿畫出一章曲線圖的,由谷底翻身,但又跌進谷底,然後再慢慢爬起來,〈無怨〉一文的可貴處,是作者帶領讀者在幽暗的角落,找到心靈的一線曙光!

五、如果這裡不是天堂,何處是天堂?

總結〈無怨〉一文,雖只是一篇四千多字的散文,卻是作者四年八個月的監獄歲月濃縮而成的一杯淚水,「深刻」的文字敘述,是其文章最大的特色。但文中並沒有對命運的控訴,相對的,以他擅長對大自然景色的描繪──角落的陽光、窗外的雨的流動,與「時間」、「人」的靜止交互襯映,而達到了物我融合的境界。

但以下這段文字,個人認為,作者用了一種「雙關」的修辭法,尤其最後那一句。

剛來的時候是冬天,散步場四周水泥牆上的藤蔓只空留著皺瘦蕪雜的枝條,灰底黑紋,那股蒼涼已不只是版畫般的典麗而已了;它似乎還在提醒我些什麼。角落裡的一棵大開白花的山茶,不知在綻放給誰看。不動聲息游移的冷風。現在,經過了一個春天,那片老邁的藤蔓才逐漸長出澀紅的新葉。等到這場雷雨之後,整面牆也許不久就會蓋滿一層在風裡招搖的綠色了。

這是一篇因為自己的親身經歷而寫成的文章,所有痛感已漸漸淡去,即使傷口流過血,也早已結痂脫落,但刻劃在心頭的傷痕,卻是難以磨滅的,字裡行間還是能尋得那絕望、痛苦、無奈的蹤跡。

生物學上說:珍珠的形成是由於有異物進入珠母貝之中,珠母貝為防止貝肉受偒,便分泌出大量分泌物將異物包裹,使其圓滑,因而形成了一顆美麗的珍珠。個人以為,陳列的這一趟牢獄之災,就如同異物侵入了貝中,獄中的生活肯定是難堪、失去尊嚴的,但他終究是一位文人,靠著一隻筆、幾本書,釐清了生命的本質與面貌,也磨蠣出一篇篇如珍珠般的美文!

2014/08/06

 

評析陳列〈地上歲月〉之人在社子         碧蓮

   「作者數次探訪位在淡水河與基隆河交匯沖積而成的沙洲半島,泛稱社子島。總覺得這裡的地理形勢很有氣派,充滿了神靈。他就在這個山環水複的水邊,在一個空曠又若似自有層次的完整天地中間,獨自外觀內省,每次都會油然感到這片天地飽含著生機,彷彿還一直在透露著某些訊息,幽邈嚴肅,包括自然人文生命的生成死亡,流變和恆存。」(P.94-95) 

   文至「外觀內省」,作者自述曾坐在河邊,或是沿著蜿蜒的堤岸散步,感受到這片天地飽含生機。接著循序穿梭體察社子島民生百態,就像一位愛好閱讀的人,一字一字,一頁一頁地翻看賞析,內文彷彿是大地正在自動播放的鏡頭,一個一個紀錄著,三百年來的台北盆地,地靈人傑的秀麗山川,遠看輕煙裊裊,近觀竟只是渺小的人類,正為生存如勉強被擠到桌邊般委屈、折磨與不堪! 

   然再細心品讀,小人物似乎有自己生存的哲理。如「在九段尾看到的,…焊鑄、搬扛、敲打的青少年,下工了,他們安靜地跨坐在工廠的圍牆上低聲談話,時而望著河水,目光很遙遠,臉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鐵鏽汗漬。爐子裡的火熄了,但他們並不急於洗澡換衣服;這是屬於他們自己的時間。他們要先鬆懈一下讓涼爽的晚風輕拂,想幾回他們離開的家。」(P104-105)

   遙望消渴了多少旅人的思念,和風帶來遠方的安慰,那是明天最佳的動力補給品啊!

   「作者認為,台北市有這樣的轄區,有這段喑啞的九段尾,是很使人驚疑納悶的。」(P106)個人認同作者悲天憫人的情懷,政治家精神使然,不平施政怠惰,致使社會財富不均。但稍有不同見解之處,台北市延平北路是當時興盛時期繁華地段,自古以來,離鄉背井在外打拼的人,為了取得資源,而礙於現實只能挨著邊邊站,延平北路延伸出去的尾段多少比外縣市近了些,當時空地混亂無序,自然成為外來者優先考量立足之地,克難生存,自給自足,再經政府就地合法管理,時至今日已勝過舊時慘況。(所以,因著個人的經歷或體認的不同,完全可以與文章有反向的見解。)

   文明是漸進的,無法一次到位,都市的進步,需要天時地利人和,聽長輩評論過,風水輪流轉,現在的信義區在三○年代環境落後,甚至密集的平房群聚,有「鳥都快飛不過去」的擁擠雜亂稱號,六○後新市政陸續開發,成為台北市經濟重要指標中心。 

   反觀社子島,實因疏洪的地理位置,也自然形成水鳥生態區,搭配參差不齊的屋落,以及偶有穿插晦暗的工業環境,施政計畫總被排在末座,至今窒礙難行,人文風情表現在大台北地區只能敬陪末座,唏噓已是無法表達這一切的無奈,認命已成為一股前進的動力吧!

 

   作者究竟是惋惜這片環山水繞的好風景,抑或是對都市建設的患不均而不平,進而同情那些在夾縫中求生存的外地人?

 

   「我們可以期盼一個真正互相效力的社會,讓進步同時表現於物質的均等發展和心靈的一起成長呢?」(P106)這個境界真是無遠弗屆的偉大,在腳步繁忙的都市叢林,人們是否能在物質與心靈之間找到平衡點?個人認同作者結論就如末段「二水默默交匯,然後向著河口流去。蒼天不語,和四周遠近的山巒一樣地在沉思。微風吹過,千萬隻逝去的前人的眼睛,彷彿就在岸邊那些拂動的作物草木間,注視著我們暫時走過這片大地的腳步。」(P106-107)

  

    品讀陳列 ─                              光瑜

   陳列的書素樸敦厚,讀著讓人情緒時緩時張,輕鬆處自有淡淡憂傷,沉重時又給一抹微弱的光。他的文章筆調淡然精確,但意喻幽微隱約掩抑低迴,處處貫串他執著的思維和理念。提醒我們張開眼睛,去看人間努力生活的人,他們苦中無奈、無怨卻簡單堅定的生機。去看大自然或瞬息萬變、或恆常不變的動靜之美。不論拋得開或拋不開俗世紛擾,要放開胸懷,擁抱真正的力與美,尋找完整自我,才是生命真正的價值。

   沒有經歷沉痛、掙扎和澈悟,很難論析陳列。只能循著品讀陳列的感覺,分兩方面試談陳列。一是他文字藝術的技巧和風格,一是他文章裡的深刻意涵。就文字藝術而言,還分了兩個部份;一則讀人,一則描寫自然。

   陳列刻劃人物,很少直接描述人的臉孔和形態,而是側寫。像素描的畫者一般,只簡單勾勒,但抓住神韻重點,就讓人看出甚至感覺出來,這些人物的面貌、本色和情感。

   『無怨』中的黑笛仔「他那全身龍蛇鷹虎雜處的黥墨就是那些日子的鮮明註腳。」陳列的長句不冗贅,反而有一氣呵成的氣勢,易讀易懂。一句話就點出刀光劍影下、嗜血邊緣討生活的人的面貌,讓你看到這個人,還看進他的生活。寫他嗜讀遊記;「書中的萬里風光必定溶化掉他胸中不少的騰騰熱氣…許多完全不需提防的山水和人文在等著他…。」在這裡黑笛仔沒有說什麼,只是讀著書。而陳列兩句話,就完整呈現了黑笛仔在獄中情緒和思想的變化。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生活,截然不同的接觸,雖然是不得不為,但遊記打開了心胸,或許也將打開不同的人生。

   講近海漁船上的射魚手「他還得離開他所熟悉的海洋九年。陰霾的日子裡,他總是繃著臉,悶急地來回走動,把地板踏出重重的響聲。…心情愉快的時候,譬如說,收到女兒的來信時,他會把手伸出廁所壁上的鐵條外,開玩笑地對大家說:「來啊!摸一下社會。」刑獄的人與社會完全隔絕,似乎從人間被切割。那種嚴重失落和對親情、自由的渴望,表露無遺。我們不只看到射魚手的焦慮苦急或微薄的自我釋放,似乎也看到整個監獄中,那些愁悶、陰鬱、焦躁跺步的身影。陳列溫柔的用精準的文字,敘寫了鐵柵裡焦灼無助的心。

『同胞』一文;「他們的膚色和服飾顯得突出而孤獨…其中的某些難以說清的神情,令人不忍終看。人們在他們眼前匆匆走過,只偶爾有些眼光游移到他們身上。」簡潔的一些話,鮮明得讓人心疼的畫面,就活生生擺在眼前。彷彿你正看著他們,而他們也卑微又真摯的看著你,讓你無法言語。

『偶遇』中有這樣一段訴說;「我想起了十幾年前,若干朋友努力地分別用文字和攝影想要去紀錄一個時代,紀錄人間生活的臉孔,那一段時候裡,人的品質和追尋。…。它們,一張一張,都指向了一種精神,並且對著我說話,其中包括一些或輕或重的責備。…可能就是在不知不覺中,窸窸窣窣蛀蝕下來的。而就在那過程中,有些東西逐漸被遺忘,或是逐漸消失,甚至於死掉了。」這裡,陳列並沒有刻意刻畫什麼人,這些文字也看不出來,他們記錄了那個時代的什麼,或記錄了哪些認真生活的臉孔。但陳列和她和若干朋友卻鮮活了。我們看不到也不認識他們的面貌,卻彷彿掠過時間、空間,看到一群揮灑熱情和依著夢想、理念在追尋人的品質的年輕影像。有些東西被遺忘、或消失、甚至死亡,連痕跡都被抹去。陳列的文字像古老相機裡兀自存放的膠捲底片,人物都不在現場,但取出來長長拉開,就著光;一格格黑白畫面,可以清晰看見走過歲月滄桑的群像。

   他文字的魅力,除了把人和情感速寫得晶瑩剔透,景也描繪得精采動人,又適當地嵌入心靈意象,敲動心裡細微處的柔軟。

   『人在社子』裡寫道:「更像村人的是水筆仔。它們為數甚少,孤單地在河邊生長,長在略帶霉腐的氣味裡,落寞倔強,有點營養不良。」寫景講物,其實要說的是人、是環境。讓我們讀到在繁華都市中無奈生存的邊緣人,更是長久被忽視的氛圍。「二水默默交匯,然後向著河口流去。蒼天不語,和四周遠近的山巒一樣地在沉思。微風吹過,千萬隻逝去的前人的眼睛,彷彿就在岸邊那些拂動的作物草木間,注視著我們暫時走過這片大地的腳步。」一如陳列的風格,隻字片語在景物之間,流動的卻是人間訊息。世代淘洗著滄桑,我們都只是過客。流水、山巒和蒼天大地,這些應該是不變的永恆。擬人化的山川天地,對著人群走過留下的痕跡,只能無語沉思。以景喻意,列抓住我們去認真看視人間大地,要對暫時走過的腳步負責,莫留下悵然嘆息。

   拋開陳列的沉重,在『人間‧印象』『海角』文中;「陡起的台地俯瞰著海灣,長了密密的草。入秋以後,風就開始大了,草轉黃。草尖在崖端時時騷擾著海天的藍。只有在最遠處半圍起海灣的大山斷崖,才是永遠肅穆靜定的。危峭的斷崖因遠距離而不顯得嚇人,常呈粉粉的黛藍,雍容威儀地鎮坐在海面上,守護著渺茫的一大彎弧的水。」景色悠遠迷人,寫出了大海一隅的動靜之美。不知不覺跟隨著他的眼和心,彷彿也坐在一旁,靜靜看著海灣、聽著海灣,溫柔的欣賞擬人景物說著大千世界的變化和永恆之間的事。

   最美的莫過於『呼吸』一文的最後一段文字了。「山的影子無聲無息地逐漸涉入水中。…好幾處水面閃爍著細密的銀光。附近樹林裡不時響起一些鳥叫聲,…蛤仔持續熱烈地低沉發聲。兩個孩子仍在嬉戲。大人繼續撒網。一切都在呼吸,在世界的這個僻靜角落裡。」這篇文章或許是陳列最寧靜平和、最自然愉悅的書寫。簡單的歡樂、無煙無塵的大地景物;山帶著水,水引著樹,樹牽著鳥兒,動靜皆美;蛤仔的熱烈、孩子的真、大人的力、陳列的沉靜溫柔;都在這片畫布裡。看著,看著;不由得微笑,也跟著呼吸。

   不論寫人寫景,他的文章裡,篇幅皆短而美,處處動人,都像一幅幅淡墨簡筆的素描。可是或在中央、或在一隅角落,總有一抹粗筆濃重。那神情和輪廓,就直直抓住視線,讓你無法撇去。

   再談陳列的作品,要明確分析、論述其中意涵,不是容易的事。常常讀著、想著,很難走出其外冷眼旁觀。只有學著以他的眼看事,試著揣摩他的心思。

   『無怨』一文,不論明喻、暗喻,寫的都是入獄的心情轉折和種種失落孤寂,刻劃入微的也是恐懼、不安和傷痛。從雷雨說起,藉由獄中情事,講著對家鄉、家人、朋友的思念,對當下嚴重失落、麻木和空白的痛,以及對自由、希望、未來的焦渴難耐。囚禁讓他亮麗的生命突然殞落,生活瞬間幽暗,對微弱生命及陽光的專注和渴望,猶如對自由和未來的期待和希望

     剛入獄的陳列,承受抓捕的驚惶、恐懼及對生活、生存的絕望,想必也經歷如他所說的審訊,和為個人自由及生命與法律爭執等事。一連串急亟而來的摧折,勢必墜入深沉的痛苦。麻木是一種放棄,當作自己死去,再不必感受所有的傷。當草葉刺人和微癢,迅速傳遍全身。」陳列在放封散步、撫摸草葉時,從手心傳遞的感受,不只是肉體上有知的感覺,是幾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裡,自身掙扎與沉澱縫補後,心靈慢慢恢復的一點點知覺,以致自我從麻木中甦醒的觸動而幾乎落淚了。

   獄中讀書,陳列在囚禁中自我封閉,不思不想攸關自己的種種,有思有想的與古人對坐交談。「他們一生的起伏、得意和悔悟,原原本本展開在我眼前。我似乎把握到了虛榮與進取之間、眼淚與歡笑之間的微妙關係,以及所謂的永恆的意義。」從古人的生命中,體悟堅定和昇華,分別了悲喜,找到生命的真正意義。美好又雋永的思想,是絕大部分的人,終及一生也未必有的領悟。他在禁錮中失去肉體的自由,卻釋放了情感和靈魂的自由,有了慰藉和方向;一丈見方只禁錮了皮囊。  

     是非雜錯、一團混亂的「現在」,陳列不接受也不想面對;無心面對。當累了,平靜了;陳列沉澱下來。他終是可以由外至內、由過去到現在,開始觀照自己。即便空白,也如他所言:「國畫中留白所生的無限張力和完整性。」他後來所寫的每篇文章,對「現在」做了最好的注解。陷在囹圄的陳列,沒有熱情狂傲或輝煌耀眼,但有受苦後的沉靜和超脫。走過生死叢林的掙扎和衝擊震盪,才明白簡單、自由、有愛的生活才是幸福。陳列充滿溫柔和智慧,不再是放射光芒的陳列,而是暗夜中閃爍星光的陳列。沉潛領悟,他在未來的作品中,表現了與眾不同的開闊胸襟和溫暖情懷。

     為自己的理念、熱情、浪漫或其他,付出慘痛代價,本是自然和必然。「無怨」其實也是對自己的救贖。本文,與其說陳列書寫獄中心事,莫如說;是他在斗室禁錮中的蛻變。這篇文章的尾聲,告訴我們最值得珍視的是自我完整。只要自我完整,就沒有絕望以及放棄的理由。雷雨過後總要回復平靜,是否、能否收拾狼藉,端賴自己本心本性。走過顛簸墜落,他蛻變得連自己都滿意了。不被自憐、疼痛、孤寂、憂懼…等等,排山倒海而來的情緒擊垮,還能胸懷溫柔,就非常人所能及。不傷不痛或小傷小痛的人都未必溫柔,何況經歷了徹骨疼痛的靈魂?一樣的苦淚,一樣的傷痕,遭遇是一回事,昇華又是一回事。遭遇是自己的選擇和決定所必須面對的情況,昇華則是自我不被消蝕的意志和力量。

   把自己從灰黯的泥淖中抽離,去尋找更有價值和意義的未來。比起『無怨』,『地上歲月』這篇文章更臻成熟。他擴大了視野和胸懷,將看視自己的眼光,轉而投注在別人身上;如農人,甚至漁人…等。他因自己的苦,看到了更多人的苦。因自己的痛,感受到別人更多的痛。並且用他已然超越的溫柔的心來呼喚;沒有吶喊。走過政治的黑暗和沉鬱,反而釋放了細膩光明的文學靈魂。繼「無怨」之後,從大地裡的處處掙扎和生機得到力量。土地提醒他責任的意義,教了他體會關懷、自由、希望和群體的關係。讓他的生命和本心,仿傚著大地的灌注和生長。並認真閱讀生活中的苦痛和歡笑,在揮汗淋漓中成長。

   不論哪一種人,不論人生的成就與否,有所擔當和歸屬以及永恆感,應該是畢生的追求和渴望。陳列告訴我們,簡單的人,簡單的生活,用著簡單的心;順著手臂就找到或掌握了。用勞動力生存生活的人,有生活生存的條件才是美。走過風雨傷痛的陳列眼裡,虛幻的美不扣人心弦,美與生活相牴觸時,也沒有意義。換句話說,從風雨中走來,從黑暗幽冥中走來,最美的是強韌和堅持,強韌讓人不被擊潰倒下,堅持則讓人不被撕裂保有完整的自我,對生活永不放手。

     除了「美」,另一個永恆的意義,就是「力」了。萬物中更值得關注的是生命力。它的呼吸、芳香和生長,都經過生活和生命歷程。有不存在表象中的污濁和掙扎,陳列提醒我們,去看生命中轉換和振作的力量。

     當傳統與文明交會衝擊,用平和的眼、平和的心來看待,都有不同的美,也有不同的價值和意義。在這裡看到陳列的溫柔,沒有偏執的吶喊,只有包容和憐惜。我不知道他是否看進了政治的深處,起碼他看到了社會的底部。農人擁抱土地,不再是叫人怦然心動的責任和堅定,有些改了面目。擁抱金錢變成得意的事,耕作卻成了笑柄。當眼睛貼上金箔,品德、生活價值、生命意義都被拋去,只留下貪佞和粗鄙,傳統農村的溫厚再也不見。陳列仍有他的堅持,「人的存在若有任何價值的話,並不是因為他們活著,吃喝睡覺,而後死去,而在於他們的心中永遠保有著一個道德地帶。」也應該是普世價值。但文明一波波雜沓而來,道德底線的手臂薄弱,竟是難以抵擋滔滔浪潮。大地和人的運作啟示了他,他來提點我們;走過傳統、走著文明,被丟棄太過的是什麼?該保留和追尋的永恆意義在哪裡?

   「生活並不是高調,生活只是這類活生生的生存而已。其實,怎樣的作為才叫高尚和意義呢?獻身盡力原不必只是烈士的鮮血哪!」是他從政治叢林中也有的一點醒悟麼?這篇文章寫於1981年,正是台灣經濟蓬勃起飛的時代。許多人沉溺於物慾高張的文明進程,陳列用他清澈的眼,從大地心中的孤寂,看到整個社會的失落。在大地耕作、在篤厚農村的轉變、在新舊糾葛、在力與美變幻之間;陳列成熟了,他懂了;一種生活的形式,並不和生存的意義畫上等號。人生無處不可以著落,心在哪裡,永恆的意義就在哪裡。

   透過農作時身體受的傷,回想當年心裡更深沉的痛。時間是最好的刪除鍵,會慢慢刪去當時的疼痛和恐懼。即便看著傷痕,有刻骨銘心的記憶,但終將失去力道逐漸遠去。時間也是個篩子,將污泥淘洗,留下金色碎塊。若永遠背負沉痛包袱不肯洗滌,終究只負載污泥。陳列告訴我們,都只是成長的印記而已。他全然放下,釋懷了。開始用他的眼,引著我們的眼,去看真實大地,看真實大地中勞動的人簡單平實卻真摯堅定的生存力量。用他溫柔的心,引著我們也用溫柔的心,去感受那些樸厚臉孔的微笑下卑微又企盼的期待和希望。

   初讀『燈光下山來』感受很強烈,滿滿複雜情緒在胸口迂迴。再讀『燈光下山來』,竟覺得有這樣一位年輕的修行和尚,即使陳列是說著他的事,也似乎隱喻了他在獄中所有的心情變化。

   年輕的和尚是年輕的陳列,也是清澈的陳列,都是心靈和精神上的陳列,是在獄中修行的陳列。「我」則是陳列放在人的位置上徬徨的軀殼。他暗喻牢獄裡的傷和掙扎,以及後來的洗煉和超脫讓自己完整。

那石洞意指「黑獄」,是高高在上的威權,和背後人為的掌控,也是如同地獄的地方。他早晚各一回念經靜坐,回向給逝去的人和共有的傷慟並觀照內心。地藏菩薩因其「安忍不動如大地,靜慮深密如秘藏」而名,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祂一直身處地獄,堅毅不拔的態度和慈悲,是無奈、無助的靈魂尋求庇佑的力量。

     為理想、理念而戰,為築自由民主之路,很多人殞落。有人身陷囹圄,尚留著姓名,有人奉獻身名,只餘灰燼。要走真正自由民主的路很艱難。這破碎的土地,始終被多種形式和手段佔領,甚至有抗日爭鬥和228事件,兩次直墜深淵的險境,讓人一陷落就粉身碎骨。

   他有走自由民主之路的熱情和浪漫,但從來不想挑戰幽黑危險、讓人恐懼的權威。高手段的壓制,禁錮的身心,在心中烙下殘酷的傷痕,從自信熱情浪漫中驚醒,變得害怕畏縮不安。孤寂慌亂的靈魂,渴望從地獄裡抽身。他努力尋找一點點光,守著一點點希望,點著心裡的一盞燈,讓自我不被黑暗吞噬。

   要從幽冥中回醒。白天;他清掃內心凋零的記憶和俗世的紛擾驚惶。夜裏;找著心中不滅的光,那微弱卻始終閃爍的光。那盞燈要從幽暗中回來,要在自身心中安放。那盞燈因著強健和堅持一直在的,只是心情轉折時,希望時明時滅。幸好跟著燈光在黝黑中慢慢穿行,順著自然乾淨清爽的呼喚,他在山青水明的心中找回自己。

   所有世俗嗔怨皆放下,盡將天地柔情都拾起,應該是此時此刻陳列最清明的心境了。陳列敬畏肅穆的說著、凝視著年輕的和尚,因為年輕和尚的慈悲、溫柔、無懼和堅持等等修行,貼近他的心。

     直墜谿壑,陳列在艱困掙扎中,走出更寬闊有情的路,或者說是更屬於他的路。他帶著溫柔和憐惜,將自己融入天地自然,靜靜欣賞它們或動或靜之美或不美。並凝視人間腳踏實地、誠懇認真、面對生活,最堅定的生命力。這些我們常常忽略不見,或許也不曾在意。他像苦修的行腳僧,平淡滄桑的臉,安靜微笑和我們面對。告訴我們,這些遍佈四處的力與美。呵護的心說得雲淡風輕,讓人動容,冰裂心中的無知,也化成一灘水。陳列的書值得一再品讀,不是尋找其中悲苦,也不是讀生活中的尖銳,而是讀困頓裡的體會和領悟,並學著找到完整的自己。

 

地上歲月>                                  mandy

 

    回顧人類生活的歷史進化,自採集、狩獵、畜牧以至農耕,均脫離不了與土地相依相存的綿密關係。耕作是農人生活的唯一依靠,從勞動的汗水中獲得到生存的糧食與精神的力量。

 

一、「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

   身為農民之子,焉有不事農作之事?每日的起首往往由農忙開始,「雞啼時分起床,和相互幫忙的鄰人連踏幾小時笨重的老是甘藷切籤機……」,然後才是上學讀書。所有的生活經驗都與土地有著深深的羈絆,課餘閒暇還得「騎著單車到連綿數十甲的蔗糖園,搜割耕牛一天所需的大量飼草,站在水深及腰的水溝裡,撈起浸泡經月的黃麻……」,無以計數卻又永無止盡的工作是無法規避的責任。表面上藉由勞動以換取土地給予的農穫報酬,實際上作者也經由土地得到了豐厚的人生哲理,諸如「責任」、「關懷、希望、自由以及和村人一體的感覺。」,還有更寬廣的胸懷與包容的心,這些養分都深化於作者內心,成為日後生活的態度。

 

二、平凡中見真實

   農村的生活是平淡寧適的,遵守著千古以來一成不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單純卻規律的生活。一睜眼就是農務,不分男女老幼各司其職,一年四季都有著接續不完的事情,育秧、阡插、施肥、除草、收割、曬穀、翻田……等等循環不完盡,「他們大部分的時間用在謀生上,並且以工作代替幻想」;這份簡單與實際卻也造就了農民對於土地有著莫名的堅持與執著,是承接歷代先人守護的腳步也是養育下一代唯一的謀生工具—還必須再傳承給後代子孫,是一份與生俱來的使命感;因此對於「生命的庸淡與悲愴都是可以忍受的」。孩子是活力的源泉,一天耕作的疲累,也因對下一代的期許而減輕消失,腳底的厚繭也成為呵護的記憶卡。

 

三、吃飯皇帝大

   生活是現實的,農民對於土地的利用是實際的、要有所報酬的。稻作休耕後的雜糧間作也是收入的來源,為了使生活更好,不斷的更換作物,心知「放在地上的心力並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而人還是得活下去。……」,這份對生活的堅韌與執著也是農人最深的美質。

   黃澄澄翻飛的稻浪、嬌柔潔白的梔子花是美。然而,一切的美都要在求得溫飽後才稱得上是美。莫追究農民為何對天地間的美無動於衷,就如同遊客欣賞的是赤科山上滿山遍野的金針花,當地農民卻是為著來不及採收而開放的花遺憾。務實的生活與無歇的工作,讓依靠土地為生的莊稼者無暇欣賞大地筆下的畫布,燦爛的油菜花只不過為著保持地力所栽種的綠肥植物,隨風起舞的稻浪不及稻穗飽滿結實為重,還得時時驅趕從天而降專門偷吃稻穀的小麻雀;立場角度不同,所解釋與關注的面向就不同,調和虛無浪漫的感性與了悟實際生活的理性,人們才能真正視得蘊藏於土地之下、事物表層之下所富含的意義與生命力。

 

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大自然之於土地是滋養的泉源亦為毀損的殺手,因為無從改變更增添了它的力量。對於農民而言,大自然主宰了一家老小甚至一整年的生計,陽光、空氣和雨水是作物生長的必要條件,他們是大自然所賜與的,不必花費一絲一毫;但是久旱不雨造成作物乾枯焦褐,收成時的狂風暴雨又導致了花屍遍野果落一地的慘狀。它操控著農家的喜樂哀愁,因此農人對上天懷有著崇高敬畏的心,祈求、祭祀和謝天的儀式只有改變形式卻未曾間斷。即使到了氣象監測進步的時代,強颱輕輕一掃,也能使整年心血化為烏有,甚至犧牲生命。

 

    科技文明的演進,使農庄景像帶來巨大的轉變。狹小彎曲的田間小路消逝,井然有序的四方田畦取而代之;勞力密集採收甘蔗情景已不復見,機械化一貫作業使得收成變得更有效率;於是,農村中多餘人力轉投入工商服務業,邁向西方學者眼中的開發中國家之林。制度化、機械化與文明化不啻改造了農村工作方式與生活作息,尾隨而來的「貪婪與混亂」亦腐蝕了莊稼人質樸的心靈。當土地已不是賴以維生、傳遞使命的耕地,而成為一種可以交易買賣獲得具大利益的『商品』,無限上綱的貪念、慾望、名利深深禁錮了數千年來誠實與辛勤的美德。因此,作者認為人存在的價值是在於人的心中有一個道德觀。

 

   受過傷之後,才懂得疤痕也有生命,作者手掌中大小不一的傷痕輕輕訴說著每個努力生活的小故事,是那真實的紀錄在成長的歲月裡。透過農事的勞動,體驗生命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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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歲月中的一筆印記    mandy

 

炙熱的高溫太陽宛若害怕后羿的神射技藝,驚恐地投擲出一枝枝金黃刺眼的火流箭,日星想藉此方式快速降低身上的熱能,以逃脫被射擊的夢靨。滾燙如熔岩的光箭精準打在年輕學子的身上,漸漸逼出體內汗水,潤濕了潔淨的衣裳。

六月間的朝會,總是讓人煩躁與痛苦,司令台上叨叨絮絮的師長,更加深了那份對炎熱的厭惡與憎恨。身材壯碩魁武的他,體貼細心的向左斜傾,讓失去溫度的影子,落在後方心儀許久的女孩身上。小女孩雙頰泛著淡淡的粉紅顏色,不知是嬌羞還是煩熱,甚是可愛。站在身旁的我,抬出幹部的威儀微聲:「站好」;嘴角的奸笑與嘲弄被發現,他朝我一睨,狠狠的用眼神警告:「妳完蛋了!」。果然,回教室的路程中,頭髮是被拉著的!!!

悶熱的空氣彷彿凝固在教室中,嗡嗡作響的電扇,360度旋轉的扇葉,怎麼也驅趕不走屬於夏日的暑氣。每個人手中揮動著書本,汗珠不斷從額頭髮際間沁出,嘴裡則念念有詞的背誦即將默寫的詩句。老兄他耐不住制服的束縛,馬上脫了下來,大腳一跨站在桌上,扭動著屁股、高舉著手揮舞起淡藍色的衣裳,口哨聲此起彼落,引起全班哄堂大笑。直到走廊上傳來喀、喀、喀的鞋根聲響,大夥如同白兔遇見飛鷹,倐而衝進各自的巢穴,立刻恢復了課堂應有的寧靜,只剩夏蟬不斷的鳴叫,彷彿一切的胡鬧與搞笑都不曾上演。

坐位的巧合安排是緣分的開始,他愛用雙手支在我的課桌上聽課,我奮力往前踢著椅腳當作警告;明明是向後傳閱的卷宗,卻老像空頭的炸彈落入桌面,我則使勁兒以鉛筆盒“問候”他的肩膀;這家伙每每一轉身,拿了文具就用,還大言不慚的道:「這個牌子很難寫。下次不要買,傻瓜。」。兩人也常為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語,而展開唇槍舌戰,總有人氣到吹鬍子瞪眼才結束。「孽緣」是不易被切斷,無論座位再怎麼變換,前後左右相鄰都是跑不掉,只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不見半點成長,他則像是灌氣一樣,迅速的抽長拉高,我變成了他的前座,於是「矮冬瓜」與「大猩猩」成為相互嘲笑的稱謂。拌嘴與吵鬧仍不斷上映,這是我們友誼交流的方式。兩人像是辣椒與大蒜-都嗆人呀!

對於課業,他是漫不經心的,有一搭沒一搭被動的學習,不算特優也稱不上墊底。然而,ABC是他的死穴,英文課時,每每目光朝向窗外,不是看著天上的白雲飛鳥就是盯著喧嘩熱鬧的陽光操場。他的靈魂像似隨著放了長線的紙鳶,在高空飄盪浮遊,只留下肉體軀殼面對口沫橫飛的老師與充滿密麻字跡的黑板。若不是大夥提醒(踢踢椅腳、拍拍肩膀、戳戳大腿……),一堂課下來,少不了粉筆子彈、板擦手榴彈的猛烈攻擊。下課鐘聲才響,「大猩猩」單手抄起籃球直往球場衝,掉落的書本與原子筆仍然阻止不了熱血沸騰的籃球靈魂,只丟下:「幫我撿」即失去了身影

在同儕的互動中,他好似被貶謫於人間進行修行課程的小惡魔,失去魔杖與黑色的翅膀,禁錮了大部份的法力,潛在的邪惡因子不時經過調皮與惡作劇的行為偷偷的展現出來;女孩子椅腳底下放甩炮、抽屜裡放假蛇、白老鼠或死蟑螂、講桌上擺著幾隻毛毛蟲……,令人氣憤卻又覺得好笑。面對師長的事後責難從不加以解釋,卻故意用奇醜無比的文字書寫悔過書以表達自身的不滿,一邊下筆一邊詢問:「要寫蝦米?」,還不時用流利的台語飆出一連串的國罵。

如此豪邁不羈的男孩,面對情竇初開的感情,卻是膽怯與羞澀。我貢獻一組粉嫩帶有香氣的信紙與信封,其他死黨借來情書大全與蒐羅集中的浪漫情詞,看他小心翼翼的抄寫,那種認真、發窘的模樣,時至今日,仍然是大夥糗他、酸他的最佳題材。至於那位被告白的女主角,在畢業之後,經過多年努力追求,也成了他的終身伴侶—他呀!真是上輩子燒好香,「有拜,有保佑」。

烏龍茶香氣隨著薄霧般的蒸汽緩緩騰升,高粱的酒氣也隨之飄動,滿桌的甜點、水果與下酒小菜,滿足了每個人不同喜愛。那年,身為東道主的他,唯恐警察沒業績,桌旁放著一箱81年的金門高粱,準備殺個片甲不留。女士們以茶代酒,大夥照例先舉杯同飲,敬「友誼」。

 

                      瑞香

 

一大早辦完事,佇立台北街頭,躊躇著要不要進咖啡屋?一直以來我不習慣一個人用餐,我有嚴重的害怕孤寂焦慮症。

 

經過幾分思考,還是踏進門了。10點鐘點早餐還可以,那就早午兩餐一併用了,還能省下一個便當錢。

 

拿了餐點,找了個單人座的位置坐下來。眼尾肆意橫瞄四鄰,右方空著,左邊桌一男一女相對而坐,點了兩杯飲料,一本紫微斗數的書攤在兩人中間。應是在研究命理,不是在排兩人的命盤,因為兩人的表情似乎對命理內容沒有興趣,侃侃而談與命理無關的事物。

男生六十多歲,女生年歲應是不小,歲月在她臉上卻不敢多作停留。她善意的嫣然對我巧笑點頭,俊眼修眉,難得看到俏麗古典的丹鳳眼;丹鳳眼容易浮腫單調,她卻有叫人勾魂攝魄的能耐。忍不住多瞅一眼,「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晏几道《采桑子》。清水似的鳳眼,只不經意瞟你一眼,卻有說不出的明澈。我突然有想過去加入他們話題的衝動。又好奇的猜測:他們是夫妻嗎?一面吃著早餐一面繼續端詳眼前這位秀麗女士:小巧直挺略帶懸膽的鼻樑,鼻翼豐厚有肉,面相書上這應該是帶財庫的富貴鼻吧?素面未點朱唇,唇色自然透出紅潤,嘴唇不大也不厚,卻輪廓分明,線條凸顯,很有個性。性感微噘的雙唇,從來明白的表達過甚麼,還是默默承載過不平?不會喋喋不休對你嘮叨,應是輕聲細語訴說過往?美的事物人人樂意親近,對著眼前這位無意間邂逅―「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詩鄭風》,安適恬靜、風韻儀態萬千這麼一位美人,禁不住多看幾眼。

俄見男生挪過身子,與女生併坐一起,兩人自然牽手,十指緊扣;四目相交,深情凝望。女生含笑盈盈,似喜似羞,冶態橫生。我很肯定的告訴我自己:他們不是夫妻!因為直覺告訴我,正常夫妻,就算再恩愛,感情再濃密,老婆與老公對談不可能還能保有類似少女的嬌羞媚態,款款婀娜,連我都酥麻。我感覺雀躍,有那種忽然解開謎團的興奮。

站起身子,挑開裙襬上的麵包屑,也順手抖掉干卿底事一身的輕塵;踏出店門口,騎樓下修剪整齊的七里香兀自滴著清晨下過的雨珠,一人用餐不全然是孤獨的。

 

她的雨     若妏

生命並不一定得按規循線。

雨無情,猶浪漫。可以撐傘、避簷、缚衣,擇淋也爽。開花無需結果,瓣落一地,嘲諷俗人徑放年華,也行;停停走走,左顧右盼,捻捻花草,惹惹是非,雨是夥伴。她懂不懂當下?

(第一篇) 許仙、白娘,雨的故事。

         最愛西湖二月天,斜風細雨渡遊船。

         十世修來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外面仍下著雨,她鼻頭油貼在玻璃面上,兩眼直瞪窗外,酸雨斜刻劃虛線,彷彿刮過她垂肉的臉。窗外其實只有移動中的朵朵傘,還有數不完的灘灘水。猜不透雨,雨天該捲縮,該鬱卒,還是學學奔放。管它! 兩淚順著腮幫子划進嘴角,濕鹹溫熱。雨不大卻足夠讓她莫名哭泣,痛快地而且大聲。真要個因由,說她不滿總統也可以,誰在乎千百種的理由啊!

說也奇怪,雨停反而厭極無趣,擠不出雨絲帶來的陀寂感。她埋怨天氣煽變,那淚眼奔驣的情緒尚未享盡,舊軀殼如何容下新靈魂。數數歲月裡的晴天比雨濛濛的日子多些。沒道理! 她家那口子說:「這世界講求的是公平,不管男女老少或夫妻手足。」有陰亦有陽,有凹必有凸。

出外齊拼爭錢,而家事須共攤,養育享樂一起過,夫妻之道也。唯有男夫愛掛面,做妻的,就讓讓吧! 這是她先生婚姻思維。她心想,水淹金山寺,批鬥法海,何等人也,那許仙躲到哪去了。論辛勞,講聰慧,女性略勝一籌。雨 ! 懶得計公平。

遊湖借傘,也得靠雨給個力吧!

 

(第二篇) 悶餿的雨,不管喜不喜歡,總會遇見。

有一種雨下之前,猶如女性月事要來前。平浪底下暗藏瘋狗,麻花心思勒得叫人窒息,常飄忽到自己嚇著。奉勸男將最好神隱閃邊,招惹一頭誤闖森林陌處的母獅,絕無益處。

餿掉的雨來前通常有跡可循,黑壓一片,死掉的空氣夾雜由地底而升的腐臭味。風給太陽送終去。有一種動物倒醒活過來,飛舞著一雙透霧的翅膀,愛光愛水也愛死亡。她抬頭望向繞著燈源的飛蟻,猛然抓起拖鞋往燈處砸,呵呵~ 果真轟了幾隻下來。

她先生嚷嚷:「粗俗! 可別把燈具一起打下。」

最好那時他正在燈下呢! 肚疼,可沒人疼,叨叨碎碎,她瞪眼冥想。花非花,霧非霧,海底針,女人心,他哪懂

更年期的婦人,海浪滔滔,一波上一波下,前刻攬鏡而照,阿那多姿,還嘆孤花無人賞憐。下一刻,怎照出妖姿妖影,這身一側,不得了,虎背熊腰,下層人等。想當年! 穿什麼都行都好,露肩骨展雙峰,纖細腰挺翹臀。那堪歲月蝕齡,皮囊垂垂老矣,像打摺的裙襬,也像沙皮老狗。她再度拿起另一隻拖鞋往鏡子扔,接著聽到一句「吃錯藥啊!」。窗外,嘩啦嘩啦,大雨下。閃電雷聲淹沒了她的怒言嘆語。

奈何呀奈何,誰釘封了雷峰塔。

 

(第三篇) 雨中送鞋,該跟誰計較去,唯一的路,甘願。

「帶把傘啊!」她對著孩子往門邊喊。「碰!」門扣上,傘原處靠杵雨從來擋不住孩子的成長。他們滾動著時間的大巨輪,不間歇不留情地往前駛,輾過為娘臉上的青春,留下歲月的波痕倒掛額眉,法令紋尤其八卦。曼妙的身材因懷胎而臃腫成肉餅,雙掌粗糙如粹石小路。

「該死的歐巴桑!」這是她年少常掛幼稚的詞。才過幾個18歲,她被迫跟上,「該死的歲月!收音機告訴她,鋼琴少個鍵,改放音樂,少個鈕扣就別扣,頭髮白了有染劑,那眼睛花,耳朵就一起嗚上吧。千江同月,虛實何謂。

晨早,日頭穿過婆娑綠葉,直接射入窗欄。幾個60秒才過,灑雨了。午後,酒足飯飽,瞬間集大成能量於一生,傾棚大雨直直落,痛快。薄如燒餅的手機閃出兒子的狼狽樣,大雨洗他一身,這「該死」二字魂回,為母的她這嘴吐「活該」,氣悶著滴咕又滴咕。接著,斗大的字「幫我送鞋,全濕了,求求你」。這疊字壓的她心頭軟癱,猶勝仍敗,誰叫孩子偷了她的心,親情又如何論斤秤兩,跟他爸一般有著「該死的德行!」。「送鞋送鞋! 這就去」她回字也送愛。

夢皎劈開雷峰頂。

 

紅磚牆上的小精靈   碧蓮 (仿簡禎之尋找薄荷的小孩)

我何其有幸,上天在我孤獨的空間,送來一位調皮的小精靈,她令大人膽顫,卻使我雀躍。如今,即使她已脫隊,墮入凡間,但心中那位天使仍活靈活現,從未長大。

她是我的童年玩伴也是同窗,深潭般的眼眸,薄如紙又尖尖嘴,似有若無的雀斑點綴著直挺率性的鼻樑,隨時東翹西翹的西瓜皮,身材短小精悍。在教條框架裡的世界,我是她的前導;但是牆外的原始叢林,她是我的保鑣。

她每天牽著反差極大的腳踏車,站在巷子口等著與我同行。有時我蹣跚前來,駝著負重的小黃,像走在炎熱的沙地上,搖來晃去。待我整肅一番,她便蹌兩下,蹬上了車與我默契地一前一後,看著熊貓眼的我說:「沒睡飽齁!」我精神不濟地回她:「嗯!超不想騎車!」沉悶無力像是病毒般可怕,它即將侵襲她的堡壘,危機四伏,搶救的念頭催促她趕緊打擊魔鬼,於是「殺!」一聲,回頭喵我一眼,笑我一副遜樣,賊眼地擺出加速的備戰姿勢,見狀,我心跳漸漸加速,正要哀叫時,她又瞬時轉為慢速蛇行,嘴角微揚並得意著說「騎車才好,早晨空氣涼爽,傻瓜!」是啊!早晨空氣真正好啊!

她有時脾氣霸道,對待懦弱的同學過於強勢,要求她自認為夥伴的同學聽命於她,被我撞見或同學向我投訴,立場馬上對調,趕緊跟我解釋與懺悔,責任堆疊著使我漸漸習慣,課業表現已是南轅北轍,驕傲態度也形成必然,而我卻不自知,沒有人天生願意屈就,矮了他人一節,就像我永遠追在她的車後那樣無力,我只痛恨著我的體力,但是她直是厭惡現實的階級與能力。

放學或休閒時光,她儼然像領有專業證照的導遊,內容行程底定,總在我家門口壓抑的呼喚,期待又擔心著,好似少了同好就掃興樣。有時與我約好在巷口的學校大門,也就是我們共同的遊樂園門口,一套套精彩的探險皆在這座美麗園地展開,我們是一群快樂又令校園工友頭痛的搗蛋鬼,雖然我是被迫的。涼亭邊的扶桑花正開,她興奮地教我採摘,並吸食花蜜,回頭看了一地的花屍,我愧疚地懊惱,她仍一朵朵地塞進紙袋,拉著我躲過巡視校園的老師,「死仔子,花全摘光了,出來,別讓我抓到………」咒罵聲忽近忽遠地飄著久久不去,蹲在樹蔭下花叢中,我們不時探頭探腦地,躲躲藏藏,她竟只惦記手中的扶桑便當,還催著我我趁新鮮別浪費,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心疼取代了僥倖,將它甩了出去,懊惱地對她說:「我們太過分了吧!」她回頭看看校園慘狀,緩緩點點頭認了。

上次校園花園襲擊事件,令相關單位嚴加戒備,時值假日大門仍深鎖,拒絕釋出善意。但是門擋得住無心人,辦法是給有心人,人的潛力是無限可能,磚牆邊種樹的畫面美得激發了想像空間,樹幹像手臂向有心投誠的人揮舞著,似呼喊著:「來啊!來啊!」於是她們在樹上結繩,而我仍不明所以,手上竟已被塞進麻繩,姊妹倆上拉下推,口中發出短促吶喊聲,我在半推半就的情況,雙手緊拉著繩子,雙腳輪番頂踏著磚牆,甚至忽而像吊著豬隻般四腳朝天的窘樣,使盡渾身的鳥仔力,終於站上了圍牆,眼前遼闊的校園,低垂一探,腳下與地面的距離,高如萬丈深淵,頭暈幾圈,腿軟七分,我如溺水般揮舞雙手,抓緊樹幹不放,真想抱到地老天荒,她竟不待我跟上逕自往前,自由自在,輕盈飛舞,走了一段才回頭看看我說:「來!快跟上啊!別怕,眼睛往前看,假裝你就走在馬路上就好。」見我仍不願離開汗水淋漓的大樹,飛也似地到我跟前,伸出右手打算拉著一支顫抖的螃蟹,走上伸展舞台,眼前看似好辦法,告訴自己「我我仍不願離開親切可愛」驚慌尚未回神閉上眼睛,眼不見為淨」於是左攙右扶,正當站穩了腳步,和風徐徐,沁涼心扉,霎時驅走了強勢的烏雲,彷彿懼高只是調皮的惡作劇,其實我也可以是身輕如燕的舞者呢!回到現實,第一眼盡是紅藍黃綠的校園美景,以及遠處光彩耀目的田園風光,美不勝收!再看看她閒適的另一手隨興摘採了枝頭嫩葉,我也興起了玩心,躍躍欲試,跨出了螃蟹的左腳後,看看腳下,明明只有腳掌寬,再挪移了右腳,漸漸步步難行,此時已忘了良辰美景,內心時時掙扎著,心跳超越了步伐,眼神已無法聚焦,催促聲響起「快點走啊!」她的妹妹晃晃我的肩膀,此時我的頭手腳已不在我的掌控範圍了,無法再繼續自我催眠,只好使出求生本能,低身蹲下進而跨坐,賴著不動,我放棄再挑戰不可能的任務,雙方持續拉鋸,最後,因為真正的危機來臨,工友巡視校園正往我方迎來,兩姊妹敗興地只好又一上一下協助我又爬又滾地逃離現場!

有一次,遊樂園釋仇開恩,大門敞開只差一位門房鞠躬哈腰一聲「歡迎光臨」,街頭巷弄的小蘿蔔頭蜂擁而至,尤其是我們這群身懷絕技的小頑童,在這麼善意的氣氛下,竟也玩起了童趣第一名的扮家家,草皮上堆放了雜亂乾黃的枯草,我們齊力打造房子的圍牆、隔間、廚房、客廳、房間…….等,剩餘的堆滿床鋪,澎澎軟軟地,我肆意地躺上,伸伸懶腰,這一刻天邊泛著金黃,好美啊!(而今這一映像永遠停格在我腦海深處!) 她揶揄地看我一眼,嘲笑我胃口太小,信手拈來就陶醉至此!於是轉身躍上牆頭,縱身跳出牆外,我驚奇地追到牆下,從裂縫中窺探另一頭的世界,夕陽灑滿了遍地,看似一大片菜園,只見她東翻西挖,不知究竟為何?一刻鐘,幾顆地瓜從另一頭飛過來,我閃了幾下,接著一雙褐黑的手攀上牆頭,不一會兒她就蹲在上頭,對我比了比勝利的手勢,一躍而下。「回家可以吃炸地瓜囉!

「來!快跟上來啊!」曾經有一位女孩站在紅磚牆上對著狗爬式蹲在磚頭上的我這樣喊著。時空將我們拉遠了,那位天真爛漫的女孩隨著時光列車前進,腳步漸漸沉重了,牆內牆外的風光已不足撼動她的心,漸漸地我們分道揚鑣,我真的希望能再回首,她仍天真得意地期待著和我一起飛躍在紅磚牆上!

 

「來!快跟上來啊!」曾經有一位女孩站在紅磚牆上對著狗爬式蹲在磚頭上的我這樣喊著。時空將我們拉遠了,那位天真爛漫的女孩隨著時光列車前進,腳步漸漸沉重了,牆內牆外的風光已不足撼動她的心,漸漸地我們分道揚鑣,我真的希望能再回首,她仍天真得意地期待著和我一起飛躍在紅磚牆上!

 

 

   麗花

鈴…鈴…鈴…聽到鈴聲,接起電話:「阿卿,我阿雲啦,明早宮裡要祭改補運。我去你家拿衣服,全家都要,記得生辰年月要寫清楚,晚一點我去拿。」,我回答:「好」,接著她說幫我買了水果一起帶給我。掛上電話,心裡暖暖的,有這個朋友真好。

阿雲是我在工作上認識的朋友,一個色彩鮮明、熱心助人、喜怒形於外的人,在她的世界裡只有黑白兩色,是朋友一路相挺,她有的不會忘了妳,任何好東西或有利的,總是拉著妳共同分享。若你不小心惹得她,那就要注意些,縱使是在公共場所中,她還是會與你分辨清楚,絲毫委屈她都不願接受。嗓門又大的她,都會吸引人們的目光。從此她就會將你的優點忘記,僅記短處。

恩怨分明、愛憎明確、坦白直率是她的標記。屢屢與她溝通盼望她能理性溫和些,畢竟我們都是凡人,難免有愛恨憎癡等人性弱點。接受彼此特色,包容朋友缺失。真的和不來點頭之交也可,何必弄得水火不容。既傷心又傷肝的何必呢?十幾年下來,她還是她,歲月似乎沒讓她增長些,反而更加加深她的色彩。原生家庭的影響力真的太大,在外祖母身旁長大的她,身為老大,母親是外室,當弟妹被欺負時,總是不顧自身的往前衝,先將人打罵一頓,即使兩敗俱傷、或者大拳換小拳,她是不計。就是要讓人知道,他們不是容易被人欺負的。她外祖母更鮮,若有人告狀總是會說回來會罵她,背後卻對她說做得好。

這樣的她,在現代社會裡是異類,可是她卻活得很自在,朋友不多但都是死忠。有時會想跟她依樣也不錯。

 

 

書寫傳奇          

  茫茫人海,煙塵浩浩,相遇相知共赴一生者,罕也。佛曰:「五百年修得今世緣。」緣起既明,跨鳳乘鸞喜結褵,如膠似漆笑嘻怡。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兜著豆子尋鍋「吵」,卻在她的嘉言懿行,使我詞窮理絕,漸改不掌人間煙火公主病。尤以顛仆困頓時,便想起她,總能使我心平氣和的接受和面對,安安份份的通過人生的驚風駭浪。

她是我的婆婆,雖然其中五個孩子各自成家立業,兒孫滿堂,還是賣涼麵以補不足。每天早上,公公和婆婆四點起床煮麵備料,我和襁褓中的兒子還在呼呼大睡。住在附近的大哥大嫂回家,婆婆都會準備好料以饗,還另備二份帶回家;大姑四個孩子放暑假,也是婆婆照顧;過年醃製臘腸臘肉,送給各家兒女;孫子女出生、生日、入學、成績優、畢業……等,大小禮(金鎖片、紅包、腳踏車、書包等學用品)從沒斷過。她克勤克儉的持家,大肚能容百樣人,從不說長道短,只會善待他人。

婆婆生於民國七年,家住在成都鄉下的祖婆婆有姐弟二個孩子,祖爺爺卻扔下不顧,與小三到雅安逍遙去也。婆婆在懂事的七、八歲即需賣鴨蛋養活自己。每當趕集的前一天,住在鄉下的婆婆走一小時的路程向蛋商批來鴨蛋;隔天趕集時,婆婆雞鳴即起,此時天色晦明,煙霏霧集,前方景物若隱若顯,不能窮也。她背著小背簍,裡面有水壺、窩窩頭、還有布巾包覆的二十多個鴨蛋,背簍上掛著空籃子,手上抓著打狗棍,膽大心細的走過田埂,穿過樹林,越過村莊,渡過小溪,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熱鬧的市集,彼時天剛亮猶有薄霧。小小的孩童,蹲在市集的邊角,把鴨蛋一一放入內襯布巾的竹籃裡,等客上門。

婆婆將賣鴨蛋的錢藏在院子裡,祖婆婆竟能將它偷走,婆婆娓娓道來,卻連一絲的怨言也沒有。因為更狠的是在婆婆十歲那年,祖婆婆夜裡偷偷的帶走婆婆的弟弟,從此不見人影。十歲的婆婆一早去井邊打水,煮完早餐。咦!怎麼聽不到頑皮的弟弟大呼小叫,看不到挑毛揀刺的媽媽來吃早餐。於是,她走進房間跟媽媽打聲招呼,以便進城批蛋。沒想到房間空無一人,仔細一瞧,房間空空蕩蕩,櫃子裡沒有祖婆婆和弟弟的衣物。十歲的婆婆來不急哭泣怨嘆害怕,卻堅強的擦乾眼淚進城批蛋。

  十歲的孩子獨自在市集討生活,要抵擋拐、騙、誘的誆言詐語,遭受多少艱難險阻?除了伶俐乖巧外,還有一副好心腸與不計較的個性。在「內無糧草,外無救兵」之下,常能過關斬將,絕處逢生。婆婆說:「我雖不識字,但是膽子大,會靠嘴巴問眼睛看,什麼活都幹。」活著的艱辛可想而知。

  婆婆十七八歲賣酒當罏,俐落的身手,一個人搞定大小事,舉凡滷肉、炒菜、麵飯、洗碗、揩檯抹凳,一攬包收。面容姣好的婆婆,久處江湖,周旋於眾酒客的貧嘴薄舌卻能游刃有餘。追求者如過江之鯽,任你長得潘安再世,說得滿舌生花,都不會被眼前泡影虛幻所蒙蔽,她直言正色保持距離;卻對住在隔壁的公公另眼相看,公公的剛毅木訥,吸引了婆婆。賴幸運之神降臨,窮小子的公公迎得美人歸。公婆一生鶼鰈情深,只做不說的互為疼惜,令人動容。飽經人世的磨礪,造就婆婆的慧眼。

  公公十五、六歲做糕餅學徒,公公為免被拉差服役,於是去家附近的成都空軍機場當鉗工學徒。婆婆進入夫家,尚要奉養公婆、叔叔,依然要在家做手工,如編籃子、鞋子、跳傘用的繩索……等,賺得蠅頭小利,以奉衣食。民國36年,公公在成都機場服務的空軍單位,調往台灣的嘉義大林機場。此時,二十九歲的婆婆已有四位兒女,獨立在成都撫兒育女。

  民國38年,國民黨政府在中國大陸全面潰敗。公公託人送三張由寶雞至台灣的軍眷飛機票給婆婆,每人最多只有三張機票,如何帶四位兒女上飛機。她左思右想難於割捨自己的骨肉,單獨留下公婆,於心不忍,忍痛留下大女兒照顧公婆。主意既定,連夜打聽公公同事是否有多的票,俾讓她多帶一人,全家都能與公公團聚。皇天不負苦心人,有位公公同事的年輕太太是單身一人,有多的票可以幫她帶一位孩子,同時也要求她照顧這位年輕太太。於是,她帶著年輕太太從成都坐車去寶雞,前往寶雞的空軍指揮部登記。

  婆婆回到成都時,滿街的人都戴著五星旗的帽子,親朋好友都勸:「天空有大網子攔截飛機,機毀人亡,不要去台灣。危險哪!」她堅定備妥簡單行李,去祖婆婆家帶走三位兒女並留下大女兒,祖婆婆竟把大哥藏起來,她內心焦炙的祈禱蒼天,能夠順利的找到大哥。心急火燎的問遍了左鄰右舍,找遍了草棚農舍,就是遍尋不著。她無奈的帶著年輕太太,攜著著兒女去寶雞搭機到台灣。到了寶雞,她還是不捨骨肉。於是,把兒女托年輕太太看顧,又折回成都找大哥,這次她遠尋至阡陌畎畝,終於在田野邊坡的草窩裡找到。十萬火急帶著大哥直奔寶雞,搭上最後一班飛機到台灣。真是險象環生,令人心殞膽落。

  到了台灣,婆婆又陸續生了四個孩子,小兵公公微薄的薪俸,養七個孩子不足以度日。幸虧靠公公的手藝,製作牛肉乾、月餅、元宵、涼麵等,由她在市場銷售。味道獨特,價錢公道,勤勤懇懇營生態度,總能銷售一空。她每天起早貪黑的蒸煮烘烤曬的備料,還要盯孩子功課、煮飯,一刻不得閒,卻從未有過半句怨言,甘之若素。 

  即使又忙又累,她心中永遠充滿陽光,傳遞給身邊每一個人。不管誰家媽媽臨時有事,孩子放學回家沒飯吃,總會吆喝一聲「來啊,到林媽媽家吃飯。」於是,孩子們習以為常的坐上飯桌,飽餐一頓。錢媽媽孩子多,只要向她開口借錢,二話不說儘量湊些錢借給錢媽媽。街坊鄰居吵架,她總是居中充當和事佬,其中的誤會大都能煙消冰釋,或者各退一步,重修舊好。房子整修時,特意供應工人豐富餐點。她常說:「『皇帝不差餓兵』,起碼要先吃飽再說!」。宅心仁厚的她,懂得把愛分享,對自己與她身邊的人充滿了信任。難道宅心仁厚與正義感的個性其來有自嗎?

  婆婆十歲時,父母見棄,家庭功能不彰,更沒有好榜樣可以學習;自謀生活時,遭遇多少歧視、敵對、譏評、嘲笑、羞辱,卻沒有造成偏差行為;反而滿懷信心,懂得感激,富正義感,具信賴感,知道自愛。她離奇而超乎尋常的一生,簡直在「書寫傳奇」。她在動盪的時代,偃蹇困窮時,靠著「傳奇」,得以安身立業;憑著「傳奇」,得以層層險阻中帶著孩子撤退台灣。

她有如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讓人心寬眼亮;又像擁有九天玄女的天書,只要傳受三卷天書,則人生順遂,永錫不匱。和書寫傳奇的婆婆成為家人,三生有幸啊。

後記:兩岸開放,婆婆聯絡到大女兒,立刻到成都探望。大女兒不負當年婆婆的託付,祖爺爺祖婆婆是由大女兒送終。婆婆為了補償大女兒,帶了不少的金錢,足夠大女兒下半輩子花用。

                                       2014.6.25.

 

 

劍吻(仿簡媜《下午茶.鷹箭》)  金玉

耳邊傳來,劍慢慢離鞘的聲音,夜太黑,看不到那刀嗜命的表情,那是一記盲劍,是劍俠揮灑於戰場,斬首無數,少有的一次失誤。出鞘之刀,若不餵血,即是訕笑!

「一斤老窖!」若不見血,只能餵酒。天邊,有幾點星星殞落,撞擊在胸膛的窟窿,恰好盛裝那一斤老酒。別對他流淚,淚水早已是繡花枕上的斑駁;更別為他流血,頂多,只能將它在紙扇上點成桃花朵朵!他要的是妳的命,合該,妳那輩子欠下的!

早已在妳的髮梢繫上一條紅線,「合該!是妳那輩子欠下的!」即使妳以一身的芒花草屑掩蓋了曾經的風華;即使妳躲在氤氳的流雲裡曖昧未明,妳的命是他的,那紅線是他前輩子鮮血流成的河!

時間,不過是他快刀下的一塊鐵;歲月,是他削下的一片鐵屑,流水拋了劍光,凌厲如日,穿透氤氳,劍氣已使。揚起的髮梢和裙裾,呼喚著他的名字,穿透千年,那是鐫刻在三生石上的誓言,他說:「妳,負了我!」

劍早已不耐刀鞘的包裹,怒吼、叫囂之聲畫破了山河,雨,淋濕了前人墓碑舖成的石板路,他踏著億萬年前的化石,追尋遺失在風中的那縷紅絲。

心縷糾結如風中的亂髮,結在髮梢的紅線,不斷生根發芽,張成了一張巨網,妳是那朵落在網上的黃花,早已失了丰采,殘凋之體再無蝶飛之姿,兩頰的酡紅早已被晚霞奪走了顏色!

「來吧!如果我還能還你甚麼!」

劍起劍落,他在妳的右手無名指畫上一圈,烙下了妳生生世世的戒痕。

2014/6/9

 

 

           淑卿
我是來尋找,或是證明許久以前在這裡發生的一切,有些事過眼雲煙倏忽即逝有些熱鐵烙膚記憶長存,散落滿地的殘枝敗絮,曾是燕子的暖窩,在那斷垣殘壁中滿屋的蛛網灰塵,在昏黃的光線下交錯舞動,如今燕子都棄巢而去,我那熟悉的味道,色彩斑斕的童年到哪裡神隱了,在我離開的漫長歲月,這裡究竟經歷什麼劫難。童年許多細碎事物,隨時間塵封的,或隨歲月而暗晦的記憶,愈來愈鮮明;像一面古老鏡子,幾經擦拭,它便清晰地顯映出來。


 
 她是我的阿嬤,傳統守舊,精明能幹,有著飽滿的額頭,高聳的鼻子、配上白皙的皮膚,阿嬤在村上是出了名大美人,從小就覺得母親是家裡默默無聲的小媳婦,阿嬤在家是採權威高壓全控型,大小事都由阿嬤發號司令全面管轄。家裡掌上明孫是大姊,捧米斗ㄟ大孫是弟弟,我這個從小就愛哭,又愛跟路,爹不疼,娘不愛,就跟著阿嬤睡,儘管母親和姐姐對阿嬤都敬畏三分,對我而言印象中的阿嬤除了慈祥還是慈祥,除了和藹還是和藹。


  小時候貧窮年代,一般農家都會飼養一些豬、鴨、雞來做副業,我家當然也不外,阿嬤養了一群豬,那一天阿嬤對父親說;「明天要牽豬哥』,我好奇問阿嬤什麼是牽豬哥,像牽牛、牽狗、一樣在鼻孔或脖子拴上繩索牽著走,阿嬤面帶神秘說;「查某子人問東問西,甸甸』。隔天豬哥伯頭上戴著紳士帽,一手拿著菸斗,一手輕揮著竹枝吆喝著,豬哥的身體又肥又壯,走起路來慢吞吞捲曲尾巴下端,兩顆碩大睪丸隨著身體抖動一晃一晃,一邊走、一邊這裡嗅一嗅、那裡聞一聞,常嘴巴不停嘖嘖嘖地響,嘴角兩旁不時噴出小泡泡,一顆一顆積成一團白色泡沫掛在嘴邊,大人說;「白色泡沫越多代表豬哥越強壯。』大姊牽著我說『豬哥來了,趕快去看』當姊妹好奇上前圍觀時,阿嬤責斥:「查某姻ㄟ人大面神,看什麼緊走開、緊走開」。我一直很納悶不明白,為什麼大人可以站在旁邊看,卻不許我們看呢,只是想知道牽豬哥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姊妹倆好奇站著遠遠睜大眼睛,姊姊問我你看到什麼,我說:「只見豬哥扒在母豬背上而已。」


  
時下最夯的黃色小鴨風靡全台,為了一睹小鴨風采到處人擠人,綿延幾公里,阿嬤在天上如能看見一定笑說:「一群肖ㄟ。」記得兒時阿嬤總在清明節前後,買許多小鴨回來飼養,到中元節時有得賣、有得吃、才有句話說:「七月半鴨不知死活。」剛出生的小鴨,淡黃絨毛,粉紅的扁嘴,每一隻都長得一模一樣,為了方便辯識避免和左鄰右舍混淆,阿嬤都會幫鴨仔剪蹼,我們姊妹倆幫忙抓著鴨仔,用手指板開小鴨捲曲的腳趾,露出嫩嫩的半透明的蹼,阿嬤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在兩蹼上輕輕一剪,小鴨唧唧叫兩聲,像是說:「好疼好疼」我趕緊鬆開手放回籮筐,牠們縮著脖子眼眸中流露著幾許驚惶。小鴨長到鴨毛換色時,屋外小河旁那片寬闊農田是牠們的快樂天地,稻秧除過第一次草後,阿嬤總叫我倆姊妹拿著竹條笛……趕鴨到水田覓食,鴨群在稻秧行間穿梭、追逐水田中的浮萍小魚成了鴨仔的佳餚,偌大稻田小鴨徜徉其間,有吃有得玩,似一群貪玩小孩樂不思歸。那一天午後阿嬤依然叫我們趕鴨出們,特別囑咐說:「水田剛噴過除蟲藥,鴨仔只能在溪裡不可跑到水田會中毒。」嘴裡直說:「好、好」炎炎夏日清澈溪水,好玩乘性的心魔,吆喝著不安於室的神志出竅了,倆姊妹把裙子扎進黑色燈籠短褲裡,捉蝦、潑水、嘻笑早就把阿嬤的警告拋到九霄雲外,直到夕陽西沉姊妹慌張起來,鴨仔找到每隻脖子沉甸甸的,笛……急忙把鴨趕回家、途中中毒已深不支倒地、輕的像酒醉神智不清東倒西歪,隨手一抓兩隻,能抓的帶走、帶不走當鴨賞晾路旁,一邊走一邊喊:「阿嬤你趕快出來看。」母親聞聲而出慌張地雙手發口中喃喃自語,「怎麼辦、怎麼辦、等ㄟ恁丟知死。」阿嬤出現了,還來不及罵,對著母親說:「緊去拿剪刀、茶壺、布袋針、阿嬤手腳利落,從鴨子脖子剪下去,把裡面食物掏空灌水再用針縫合,挫ㄟ等倆姊妹在一旁穿針引線,阿嬤可稱是動物外科的始祖,來得及手術存活三十幾隻,阿嬤處裡完鴨子換可憐姊妹花,先瞪眼,豎眉,嘴角蠕動,雷聲來了:「野馬查某嬰阿、做大姊壞拐娶頭。」邊說邊舞動竹條,當大火快炒肉絲時,帶雨的姊妹花像乩童般瘋狂手舞足蹈。


   
阿嬤在家裡的地位,後面人都稱他是「武則天」做事快、狠、準、精明能幹、家裡大小事都阿嬤一手包辦、我倒覺得阿嬤慈眉善目,像極了佛堂的菩薩,從未讀過書,算術可是厲害的,一斤鴨賣多少錢,三斤十三兩是多少錢,鴨販還未算出,阿嬤口中邊斤邊捻手指一下就算出,家裡養的那一隻金黃羽毛,雜著點點灰黑的母雞,一大早高吭而急促叫聲,咯、咯、咯、阿嬤便說:「去撿雞蛋」雞窩真的有一顆熱熱溫溫的雞蛋,晚上給我滋補滋補。每當過年過節殺雞宰鴨時,母親總是猶豫不決,口中喃喃自語:「做雞、做鴨、無了時、後世出生好人家做子女。」、雞脖子倘著血滿屋掙扎亂飛,阿嬤殺雞動作十分利落,絕不會出現和雞脖子拉据戰的慘狀,利刀一閃,刀出血湧。


   
童年中最幸福最想念的味道,皆來自阿嬤的巧手,過年過節時阿嬤總忙著炊粿、綁粽、我倆姊妹扛著大蒸籠到溪旁清洗,只見阿嬤熟練將兩片竹葉以最精確度相疊,把所有佐料包進竹葉裡,繫上一條白色繩子,「炊粽」囉!剎那間白煙縷縷直衝天際,一股特殊香氣便「傾籠而出」瀰漫整個廚房,打開蒸籠,阿嬤不畏滾燙,率先解下一個給一旁口水直流的姊妹「品嚐」,我那稚嫩小手受不了炙熱溫度,只能將肉粽一下拋向左,一下拋向右,口中直嚷:燒、燒、燒、阿嬤憨孫ㄟ、接過肉粽敏捷地揭開竹葉,過年炊粿總在灶前幫忙添炭火,在寒冷冬天一邊烤著地瓜,一邊依偎在溫暖灶前。阿嬤總說:二隻像貓仔在「溫燒」。隨著時間的流逝嚐過各式美味佳餚穿過各種貂皮大衣,也沒有心靈深處悸動的美味和溫暖。


 阿嬤唯我獨尊的日子直到二嬸進門有了改變二嬸受過高等教育的富家女一切事務有自己的主張不同母親逆來順受的傳統婦女三天兩頭總要上演婆媳大戰二嬸趾高氣揚阿嬤節節敗退而母親總在一旁觀看有時嘴角露出一抹神秘微笑(這兩句的內在含意極佳)阿嬤對著我和姐姐說:「人老了無人法恁二叔是某奴無路用。」

 

在怎麼堅強的生命,也難敵歲月的摧殘,阿嬤真的老了,病催促著最後的別離,能不能溫暖的道別離。阿嬤晚年深受疾病所苦,他無法控制自己的排泄,失去咀嚼能力,那一晚我從後面走來,二嬸將燉得稀爛糊狀或黃、或紅、的食物送進那張嘴角萎縮得幾剩脣線的瘪嘴,耳邊響起大人殘酷而無情話語,再美味的食物被人體加工後終變成廢料,食物和廢料可以劃上等號,食物延續阿嬤的生命,廢物成了人力負荷。人類也只有嬰兒期才有隨意排泄的權力,阿嬤臥病在床實在是生命最尷尬的情境,阿嬤哀怨羞愧遮掩的神情,大人總是大喇喇脫著褲整理排泄物,伴隨著嫌棄厭惡不堪入耳無情的話語。阿嬤的房間瀰漫著混濁的味道,那雙經時間揉皺,長滿斑枯瘦的手,拉起我的手說:「我是好死不死在受拖磨。」無能為力的我眼眶被淚水佔據了,阿嬤語帶哽咽說:「憨孫ㄟ不通哭阿嬤惜。」


   
阿嬤在這世上煎熬了75年,在還未得到我的奉養和感恩便撒手而去,我是來尋找、找尋失落已久的純真年代,和夢中一直不停地出現的那一張佈滿皺紋略帶苦澀的臉龐,儘管是過去的記憶,卻令人吃驚熟悉,殘破屋角在記憶中的味道,和那 一句「憨孫阿。」

                        

 

也算幸福滋味        翠雲

    這社區公園,最近日漸熱鬧起來。先是菩提樹微紅嫩葉全部換上翠綠,老榕樹墨綠裡參差嫩黃新綠,玉蘭花樹枝葉繁茂,雖不見花朵但卻有陣陣幽香四佈,花圃也換過新盆栽,奼紫嫣紅,好不奪目,在在標示春天早已來過,盛夏不遠,佇留園内的人也漸漸多了,人聲、虫聲、鳥聲、還有外面馬路傳來隆隆車聲……

    過午時分是取涼尋蔭的人們陸續出現之際。最常見的景象是推輪椅的外籍看護,將輪椅排成一圈好似要那些老人交誼聊天,只可惜這些長者兩眼放空,通常各自低頭默默,是無語或不能語亦或不願開口?沒人在意。這些異鄉人熱絡的用家鄉語言興奮聊著,指天劃地,花枝亂抖,時而傳出爆笑聲,在寂莫異鄉短暫取暖,相互慰籍。

    兒童遊樂區多是學齡前童稚身影,這群放出鳥籠小小孩永遠不知疲倦,搖搖晃晃到處嬉跑,總惹得伴隨的年輕媽媽、阿公阿媽「慢點!別跑!小心」呵護聲四起,笑聲、哭聲、責罵聲交替出現,好不忙亂。偶而我也加入乘涼,在樹蔭下的涼椅上,帶著興味跟隨那些聲浪起伏。耳邊斷斷續續的是婆媽們東家長西家短,音量不小地竊竊私語聲。「某死沒多久,就學人去大陸取幼某,聽講差三四十歲,夭壽!」「都七十幾歲的人,又生一個幼籽,是夯枷!」「伊甘不係有後生、查某仔麻真大漢了呢?那會安嘞!」「爸老仔幼,真僥悻喔!」如此耳語不斷侵入,叫人不注意也難。

    仔細瞧這主人翁我還真不陌生,心裡一驚這不是ㄚ麗的大伯嗎?看來他外表還算精壯,身材保養的還算不錯,雖然那五分頭不自然的烏黑,一看便知是染過,歲月在他身上還是緩慢留下些許老態,但眼精有精神,還真看不出有七十幾歲,追著三歲小孩東奔西走,嘴角露出慈愛笑意,不知他是否覺的累,我卻有點難過。

    剛搬來這社區時,ㄚ麗說他先生的大哥也住這附近,我還去拜訪過,那時她大嫂的熱心,記憶尚鮮明。只是城市非比鄉下,人們不習慣相互串門子,難得見幾次面。世事還真無常,故人竟已駕鶴西去,還說什麼遠親不如近鄰,真叫人汗顏!看著娃兒,若非那些耳語,我還真會白目說「ㄚ榮兄!您孫真古錐喔!」這時仿彿做錯事,我竟舉足無措,不知如何開口,只能訕訕說「天氣很熱,公園較涼」!

    那日吃過晚飯,我怏怏逼問先生,他卻說「幸福這東西要由當事人自己詮釋,但若我先走,不管那時幾歲,都不希望妳感到孤獨!」啊!原來無關真情堅貞與長短,孤獨叫人難以忍受的,幸福滋味各有不同。我終於更瞭解那公園裡的外籍看護,用家鄉話聊天就很興奮原因。只是還很難揮去,迎著夕陽,小人兒用力邁出的小步伐及那微彎曲身影。

 

     秋菊

 

他一如往常蹲坐在門檻上放眼望著前方屋頂與天空的邊際, 想著那最高的屋頂住著什麼人, 而自家三合院的屋頂與天空的邊線卻被更高房子的陰影蓋過而暗成一團.... ,他們是住新蓋的高高的房子, 而自己渴望能儘快擺脫那群隨時可能從天花板跌下來的蜈蚣啊~蜥蜴啊~或什麼爬蟲之類的嚇醒了夜半美夢?他托著稚嫩的臉對著天空發出許多心中的疑問, 白雲在天空藍的瑩幕上慢慢緩緩地變化出各式圖像算是給他的答案吧!

 

當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孩子們誰不想在大稻埕空地上奔跑玩耍呢? 特別是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叫的時候, 麵茶阿伯就會推著攤車緩緩前行,尖嘴壺裡發出「嗶~ ~」的聲音許吸引了許多小孩圍上去,好不熱鬧呀!而他卻要抗拒那麵茶粉被滾水沖泡之後逼出來米的香味,因為阿母說過:「看著別人吃東西」是很丟臉的, 他為了守住自己的尊嚴採取不聽不聞不看的消極方式關起門來對抗肚子咕嚕咕嚕的召喚聲。

 

上小學之後他學會打架,打的是寡不敵眾,有理說不清的架,因為阿牛老愛找幾個死黨從二樓陽台排排站一起撒尿到他家屋頂,孰可忍孰不可忍,他一定要阿牛知道欺侮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於是這種紛紛擾擾,你來我往的鬧劇經常上演著, 而他捍衛自己家園的決心又是那麼的執著….

 

那一天, 小學老師特地到家裡來對阿母說了些話之後,阿母有晴天霹靂般的打擊心情沈重地對他說:恁老師要你考私立的學校,說你若去讀公立國中,會變壞囝仔,以後前途會"烏有去"他看著阿母一邊說一邊哭: 你若有老爸賺錢養恁,要讀私立學校大家忍一下就過了, 現在我一個查某人要賺錢養四的囝仔, 安怎有錢給你納冊錢咧?霎時間,一家五口陷入愁雲慘霧之中,他也許知道未來的日子阿母可能會更辛苦了。

 

光頭和馬桶蓋是大多數少男少女告別童年的第一款髮型,這個光頭青少年選擇禁錮自己年輕的心靈每天沒日沒夜的讀書,因為他悟出一個生存的道理:只有透過讀書考試他才有機會出人頭地,書本己成為他與這個世界溝通的唯一窗口。

 

沒有人知道他在中學這段時間裡身體,心理以及人格發展方面都產生了巨大的改變.小小的光頭身影每天背著大書包早出晚歸,大稻埕上很少再看到他了,也不在門口仰望天空了,三合院開始在流傳有關他的笑話:三頓都顧不著了, 還讀什麼冊?」,「假高尚咧~還給兒子讀私立的?」,更有人急著與他們劃清界線,免得到時候哭著要借錢... 這些話阿母不想聽,,而他自己還聽不太懂,只顧專心的讀書以爭取班上的第一名為目標.只是他自己萬萬沒想到,日後自己的孩子上高中第一次月考名次,幾乎是比他這輩子所有名次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父子各有各的理,人各有志嘛~。也因為他把時間都分配在讀書考試,連睡覺也覺得是奢侈的,後來才發現自己的身高與同儕愈差愈遠,自卑感也逐漸地累積當中,也許這也是窮人的另一種悲哀吧!然而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得比自己高大壯碩,也算是得到一些彌補與安慰了.

 

很多個三年過去了,一生中最後一次畢業典禮的歡欣不到一天的光景,便埋葬在50萬元的借款清單之中,連弟妹們的學費和家用伙食費含利息總共向親友們借貸了這一大筆錢,這是就學貸款的前身嗎?那個吞噬人情的三分利貸款的壓力有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的湧向他瘦小的身心,逼得他迫不及待加入職場,希望能快速賺錢還清債務,並且帶領家人離開那個百年古厝,另尋一個安全的住所.

 

然而在愛情學分上他是不及格更不敢奢望, 姑且相信:「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老天爺該自有安排吧! 俗話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真的, 老天爺看見他的認真和祈求,讓他搭上國家招考科技工業人材這一列就業快車。從待遇上他看到國家對他的期待與尊重,反倒是看不到自家堂親的祝福,連一張公務單位的就業連帶保証書竟然求助無門,最後是部門長官自己簽了。這時候他已經看得懂人情冷暖了,這些堂親們的臉孔也都一一的給看清楚了。

 

在這個工作上經過了多年的歷練和奮鬥,他的人生計畫ㄧ個ㄧ個地達成了,ㄧ切按照自己所要的標準答案呈現,依照自己期待的方式生活,最感欣慰的是阿母以他為榮,逢人便誇兒子很乖很孝順,現在阿母會大聲反嗆那些當初笑話她的妯娌們: 有錢標會仔殺豬公請人客,無錢給兒子讀初中的世大人(長輩)吃老來最悲哀啦他回首看著自己走過的路,雖然辛苦,卻也心安理得。

 

現在的他每天下班回到自己建立的家,讀著自己選購的閒書, 一切都和小時候天空藍的瑩幕上的答案相同,這就是他要的幸福。

 

 

愛情以外的日子          鳳英

 

 

 

打從他一進公司,蜚長流短就沒間斷過。頂著留美碩士頭銜加上單身貴族,自然是眾家美女使出渾身解數,想要得到青睞的目標。據說還是某位董事的兒子,眾說紛紜不一而是。只見公司內一片朝氣蓬勃,美眉們個個花枝招展,空氣中流淌著喜悅的氛圍,彷彿攀上貴公子,從此美滿幸福指日可待。

 

沒有刻意對誰另眼相看,保持一貫溫文儒雅,與生俱來的貴族優雅氣息,博得公司上下的好感。話不多,偶而會在下午跟徐姐要些餅乾、咖啡的。他不跟隨大家叫她“徐姐”,只叫她單字“徐”,兩人男小女大倒也沒引起公憤。

 

黃昏,延續白天的暑氣逼人,離開冷氣的庇蔭,汗水淋漓。她裹足著是否走上一段路去坐捷運?驀地,傳來叭叭聲~轉頭一看是貴公子,他比個上車的手勢!坐進車裡,她驚呼著:

 

「哇~好香喔!是要送女朋友?」

 

「不是!花店送來的!」

 

「是愛慕者吧!」她問。

 

他笑了笑!…………。

 

「我即將遠行。」

 

「離開台灣?」

 

「嗯…怎麼這麼突然?」

 

…………。

 

「如果…如果年齡不是問題!會不會……」

 

「咦~什麼?」

 

……………。

 

「前面路口就可以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花妳拿回去吧!」

 

「啊,這麼一大束,走在路上太招搖了。」

 

「我拿回去也不會照顧,妳帶回家大概還可以存活幾天吧!」

 

「嗯哼~了解。謝謝!BYE BYE!」

 

滾燙的陽光依舊不減熱情,日子卻蒼白的調不出顏色。公司女孩們耳語著貴公子離職的事,臆測著是結婚去?亦或……?同樣的天空下,同樣的日子,各自揮灑著不同的顏色,構成各如其面的不同人生際遇。

 

生活仍是白開水般的淡而無味,部門小妹送來一封信。“徐”納悶著邊拆開信件,一張似曾相識的照片掉落在眼前,信裡問:若是三年後回來,能否拋棄年齡問題,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頓時,“徐”眼前兀自濕潤,這突如其來的告白,無端讓心湖泛起一片小漣漪。照片中與自己相似的人,原來是他的女友,遺憾的是一場車禍剝奪青春正茂,也讓令人稱羨的愛情嘎然而止。長相相似,才是驅動感情投射的原因吧!十歲的年齡差距,怎會不是問題?何況曾經滄海難為水。

 

漸漸的,漸漸的才明白,所謂愛情,只限於賞味期內!

 

 

 

人生啊,有些路只能一個人走!

 

 

 

 

 

 

201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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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天邪人邪?     2014.5.24.         薛

   多年以後才發現,原來那一夜翻然顛覆了我的後半生,它使我窮究此事的發生,到底天邪?亦或人邪?

     小時候台北的雨季,乍暖還寒,料料峭峭。朝夕淋淋漓漓,淅瀝淅瀝淅瀝,天潮潮地溼溼,連身上穿的衣服都濕濕潤潤晚飯後,家裡充滿了尿騷味兒,原來父親在炭爐上架大竹籠,把大弟的尿布放在竹籠上烘烤,白濛濛的氤氳之氣,爭先恐後從濡濕的尿布跑出來,我和大妹挨在父親旁邊,津津有味的看著蒸騰的白煙,看著看著不禁瞌睡蟲在腦中頤指氣使,眼簾乖乖的閉上。朦朧中聽到:

   「丫頭起來,起來去床上睡覺。」

   「不要。」

   「起-來-」父親不由分說拉著我站起來。

   「爸爸抱!」

   「我也要。」

   於是,父親一手抱著我,一手抱著大妹,走向床上。雖然時間久遠,猶記被高個兒的父親抱在身上,那高高在上往下俯瞰的視野,有唯我獨尊的感覺,現在才明白坐在高高在上的帝王,自然能神色自若,目空一切傲睨一世;而那溫暖的餘溫不因歲月流失而消逝,卻能使我在遭受挫折不頹廢喪志,也能探求追索過失的行事,更讓我平安度過不順遂的人生階段。

   父親常不辭辛苦帶一群嘰嘰喳喳的兒女看電影,即便走二十多分鐘的路程,我們也是快樂的一邊走,一邊跳,父親笑逐顏開的叮嚀我們注意安全。回家時,可能累了,大家都默默無語,踏月而行。此時,微風陣陣,樹葉在風中顫動,發出幽幽的沙沙聲,似乎是催眠曲,恨不得眼前就能躺在舒適的床鋪上。好在月光如水,靜靜地瀉在大地,天地充滿了柔和與安詳的氣氛,它使我溫馴的往前邁進。而父親為了提振精神教唱英文兒歌:「Twinkle, twinkle, little star,How I wonder what you are.Up above the world so high, Like a ……。」大家精神不覺大振,唱著唱著不知不覺的回到了家。

   國小五、六年級時,父母開始冷戰,父親常午夜歸來,母親一肩扛下照顧六個兒女的責任。每天早上母親背著六弟,一手牽著五妹,另一手牽著四弟,匆匆忙忙趕到保母家與幼稚園,再去學校教書。而大哥和我帶著三妹跟在母親後面,到國小上學。放學回家哥哥煮飯,我和大妹洗碗、洗菜,母親回來炒菜餵飽兒女。假日比平日更忙,買一個星期菜,洗一個星期衣服,母親起早貪黑忙個不停,像個陀螺不停的轉啊轉。母親哀怨的向兒女們述說父親不顧家,在外玩女人等等,使兒女們深信不疑。

   有時父親下班回家,挽起袖子下廚煮飯,母親也是冷言冷語嘲諷父親:

   「呦!太陽打從西邊出來,這麼早回家。」

   「怎麼這樣說。」

   「哼!我知道啦,那個女人向你要錢,你沒錢了才回家。」

   「胡說!」

   母親越說越難聽,木訥的父親氣得發抖,卻吵不過母親的謾罵。母親接手做完晚餐,吆喝兒女吃飯,卻不給父親吃,夾菜又是一陣推擋一番爭吵。剛開始兒女們不知所措,漸漸的兒女們從不理父親到沒好臉色至謾罵。因為母親張羅整個家,任何事她說了才算數,父親說什麼都作不得數,又受母親說父親種種不是的影響,兒女們怎麼會找父親?

   久而久之,父親不懂兒女們個性與需要,兒女跟父親的對話,簡直雞同鴨講,兒女們不理睬父親,父親卻很關心兒女們。國中時,有次貪睡晚起,雖然母親已多次催促,已顧不得我急著趕去上班。而我竟因遲到不願去學校,怕被師生異樣的眼光注視。父親不由分說的堅持送我上學,有了父親的護送,倔強的我才不情不願慢慢吞吞移動蓮步,否則八人大轎都抬不動我。一路上我不停的埋怨,父親曉以事理,半信半疑中到了學校。父親不跟老師說明,但要我自己向老師表白,他只是站在旁邊看著我,我結結巴巴的向老師解釋,沒想到還沒說完老師已和藹的叫我回座位上課。當時心中恨父親袖手旁觀,為什麼不幫我向老師說些好話?如今思來父親以此機會教育我,面對現實沒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因此勇於面對困難挫折,是我今生最大資產。

   母親為什麼會對父親沒有好臉色,我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就因為老實木訥的父親晚歸,讓母親這麼恨父親嗎?我念國、高中時期,父親也不是半夜歸家,尚且父親的薪水還是交給母親,哪有餘錢玩女人。有次母親密友來訪,我聽到:

   「我家那口子說:『男人是茶壺,女人是茶杯,茶壺配多個茶杯』你說氣不氣。」母親咬牙切齒的說。

   「嚇!他很老實啊,竟會這樣說……。」

   「還說女人需要男人。哼,我就不需要。死了我都不原諒他。」母親含恨帶怨的說。

   母親不讓父親上桌吃飯,而於母親威嚴的兒女們,都不敢請父親上桌吃飯,以免招來一陣挨罵。所以,兒女們屢見不鮮,習以為常,見怪不怪。父親都是獨自外食,約七點左右回家,即獨自在房間看書,或獨自在客廳踽踽行走。子女六人竟無一人向父親招呼問安,或者關心苦悶至極的父親。

   父親眉頭深鎖,臉色黯然有如槁木,嘴角拉不出一絲笑容;然而在房間看書,卻看到父親嘴角上揚,眼神清澈,當時那欣然神色一閃而過未曾細心分辨。不見高大的父親卻常看到矮人一截的父親,以孤燈為伴,書本為糧,靜默的度過了最後的七、八年。我永遠記得1977.5.1.星期日的午後,既悶熱又潮濕的天氣,心中悶悶的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心裡正忐忑不安時,聽到:

   「叮噹!叮噹!」打開大門一看是警察,我心中正納悶警察怎麼會來?

   「薛彥良先生住這裡嗎?」

   「是的,他是我父親。」

   「薛彥良先生在自助餐店昏倒,被119送到榮民總醫院」

     當大哥和我慌慌張張的趕到醫院,父親已在加護病房昏迷不醒。年輕的我天真的想:應該不會有問題,醫生會醫治他。沒想到醫生叫我呼喚父親,我低頭挨近父親,父親臉色安詳,像睡著的孩子,是我從未見過的神色;但是額頭特別紅。於是,叫了幾聲爸爸,父親依然安詳的睡著,毫無反應。醫生說:

   「你父親是腦中風,平常生活有什麼異狀。

   「沒有,沒有什麼不一樣。」哥哥和我異口同聲的回答。我再仔細回想,立刻說:

   「有,前天晚上他在客廳活動時,身體搖晃一下,他告訴我頭暈。」

     我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那天晚上,父親在客廳走來走去,我看到他似乎要跌倒,馬上又自己站好,我擔心的問:

     「怎麼啦!」

     「頭有點暈。」我立刻扶著父親去房間的床鋪上坐下,用手摸了摸父親的額頭。

     「我常會這樣頭暈,休息一下就好。」父親不以為意的說。

     「明天我陪你去掛號。」我擔心的說。

     「放心,我身體很好。」

   已有徵兆我卻不知道這是高血壓,父親腦血管已破裂,難怪額頭紅紅的。如果我不是這麼沒知識和漫不經心,父親怎麼會腦中風,悔恨莫及,自怨自歎。隔日的夜裡,父親一睡不起與世長辭。那一夜,除了悔恨還是悔恨,難過得無以復加,不禁痛哭流涕。

   父親過世的那一夜開始,悔和恨從不放過我,常在午夜夢迴縈繞腦際,揮之不去。於是,上下求索父親之死孰令致之?天邪?人邪?

   兒時記憶一點一滴湧現,多年之後我可以肯定父親並沒有不顧家。母親和父親冷戰時,有一段時間他是缺席的,逼得他不得不躲避。可能父親是獨子又不善甜言蜜語,為了氣母親而對母親說出:「男人是茶壺,女人是茶杯,茶壺配多個茶杯」、「你瞧,林小姐的衣服多好看!你也買一件來穿。」甚且說出:「楊小姐漂亮又能幹……」。父親從來不讚美辛勤照顧六位子女還要工作的母親,是否造成母親對父親的怨恨?雖然母親不讓父親上桌吃飯,老實木訥的父親還是將薪水交給母親,母親才有餘裕購買石牌透天獨棟的房子,怎麼有錢在外玩女人。父親生前我從未想到他的好,難道受到母親影響?還是失去才知珍貴?天邪?人邪?

   如何上求天意,下求人事?人事好求,天意何以求得?怎麼會有天意?難道要向天探問嗎?難道掌管天地的神鬼知道嗎?「子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回答中得知事人都未懂,虛無飄渺的鬼神更不可知,當然無法向鬼神求索。

     滿腹困惑如影隨形,於是透過閱讀文學,探索聖賢的義理與前人的經驗。多年後才能欣賞作者駕馭技巧的藝術表現,也能深入體察作者的情意世界,更能了解文學與人生意義,感受作者心靈的躍動,以豐富我的生命境界。難怪父親在房間看書時,嘴角上揚眼神清澈,大概隨著翼若垂天之雲的鵬鳥,絕雲氣,負青天,俯瞰擾嚷人間,笑看紅塵,也讓父親知曉如何在無情世界中尋得心靈的安頓,更讓我對父親的不孝得以釋懷。

   司馬遷說:「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意思是說研究歷史可以知道哪些是天意?哪些是人為?通曉歷史發展變化軌跡可以推演現今發展。可見在歷史事件中可以知道哪些是天意?如:禹治水成功是天意,當時的大洪水已是末期了,否則疏通九川,開闢九州等浩大工程非當時工具、人力所及。秦始皇統一中國是天意,他生在秦為帝,若是生在齊、楚、韓、趙、魏、燕任一國為帝,怎麼可能統一中國。楚漢相爭的劉邦與項羽……等,千支萬事,不勝枚舉。使我悟到任何事皆須盡人事聽天命,成功與否自有天意的存在。

   父親的過世,詳察其終始,除了家人不調,難道亦有天意的存在?父親過世的那一夜,使我對父親的一生,埋下追本窮源的態度,埋下上下求索的傻勁,也使我後半生的生命境界隨之開拓,更使我明白父親徜徉在書中的有情天地裡,隨之悲,隨之喜,這時,我也悅讀了父親對生命的繾綣深情。似乎,看到了父親仁慈和藹的眼神,嘴角拉出彎彎的笑容,輕安自在的神色,默默的注視著我,我不禁眼眶泛淚。望向窗外,雨停了,仰頭觀天,不再烏雲密布,藍天已見。

 

 

    那一夜                                      mandy

 

    小小的客廳瀰漫著淡淡的茶香,几案上早已備滿點心與瓜子,家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彼此視線不是關注著正在播放的電視節目,而是瞧向那隨著車燈明滅的窗外。耳朵如兔子般豎著傾聽屋外的一舉一動,門外煞車聲響,如同點穴一般使眾人倏而停止了所有的動作,不及數秒,堂哥們衝向門外,拎著大小包行李,領著身體疲乏卻神采奕奕的爺爺(小叔公)進門。

 

   離鄉數十載,在未開放探親前,經日本轉機進入大陸,在當時是何等的大事,只怕是有命去而命無回。看著爺爺從行李中拿出自錄的影帶,用微微顫抖的手插入放影機中;大伯與父親神情是緊張的、膽怯的,與我們子姪輩的興奮雀躍是大相逕庭的。在等待放映的同時,爺爺嘴邊淡淡飄來:「終於體會了『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的心情。」微駝的雙背,斜靠在躺椅上,看著螢幕、品著溫熱的茶水,輕輕地訴說著歸鄉旅程點點滴滴。

 

   對常常在心裡琢磨著,爺爺是以怎樣的心情,終身未娶來撫養大哥稚齡的兒子(我的老爹,七歲觀光來台,卻回不了家)。數十載軍旅生活,無法親自教育姪兒,只能托給往日軍校同窗的岳母照顧,於是我有了台灣阿嬤、姑爹與姑媽。在父親眼中,爺爺是嚴厲的,休假時的探訪,是痛苦的時間,全然是軍事化的管教與監督,爸爸老是說:「書背不好就揍、考試未達標準,還是揍,不過妳爺爺回部隊前,還是塞了些零錢,給我花用。」然而,對於孫兒輩的教育則是「順其自然,不要逼太緊,書背不出來就算了吧!孩子是用來寵的!」

 

   爺爺軍退後的生活是拿著筆桿過日子,四處採訪旅行,獨居在氣候溫暖的南台灣。每逢假日,則北上與我們團聚。終年理著大平頭,時而身著唐裝、腳踩黑色布鞋,活像個武俠小說中的得道高僧,一樣的慈眉善目、通曉事理,只差那長長的白髯鬚,難怪姑爹與同袍都叫他「老和尚」。在炎熱夏季,出現在眼前的爺爺則是寬鬆的絲質西洋杉、西裝褲、頭上戴著一頂米黃色紳士帽,胸前掛著單眼相機,手裡拎著一只旅行袋。那台相機記錄著一家人的點點滴滴,滿月、周歲、出遊、過年過節、平日的活動、畢業典禮……我們的成長印記都藉由那單眼相機,喀嚓、喀嚓的留了下來。爺爺的笑顏與行為,也經由相片保存下來,那是我們把玩相機的結果。那一只旅行袋宛如神奇魔術包,爺爺就是那施法的魔術師,隨著我們年紀的增加,出現不同的物品。幼年時是金髮藍眼洋娃娃、童話故事書、家家酒玩具,就學時則出現進口的削鉛筆機、書冊、畫冊與成打的鉛筆與畫筆,再大一些則換成了精緻的糖果與英文書籍,每每不變的一定是那粉紅色的富士大蘋果,直到爺爺回蘇州賣鴨蛋才停止。

 

   每次家庭聚會,家人交換訴說著彼此大小事,爺爺也分享著採訪旅遊趣聞,與原住民朋友上山打獵、到蘭嶼觀看達悟族的祭典,深夜探尋椰子蟹的生態足跡……,不時還拿出照片,悉心解說不同的風俗和文化,告訴家人書本上學不到的知識;有時興致一起,拿起口琴吹奏著一首一首家鄉歌謠,用帶著濃濃鄉音的國語說著故鄉的一切。堂哥們當兵時,爺爺則不時唱著黃埔軍校校歌,精神抖擻、聲音宏亮,好似回到當年的軍校生活。每次就寢前,父親會重新沏一小壺茶,放在床邊小桌上,開啟桌燈,爺爺半躺在床上,捲著必讀的《歷史月刊》,慢慢翻看。門縫中透出昏黃的燈光,在謐靜的夜裡,混著茶香與書香,漸漸的也愛上這種氣氛。至今日,讀書前也是泡杯茶,開著暖色的桌燈,伴讀工作;也愛捲著書,躺臥著閱讀,享受與追憶過往的種種。

 

   螢幕上終於出現了些許人物,一位白髮皤皤的老奶奶,特寫的出現在鏡頭上,爺爺尚不及介紹,大伯與爸爸則脫口叫出「娘」,聲音是哽咽的、眼睛是微紅的。隨著影片的播出,爺爺緩緩道出,分別四十多年後,家鄉人事的改變,老爺(祖父)在鬥爭中丟了性命,二老爺(二叔公)舉槍自盡,舉家逃竄……。空氣彷彿停止了流動,霎時的歡樂為辛酸取代,看見被破壞的祖墳,更是令人悲痛。「重新修墳」也成了在臺家人的重要使命,幾經爺爺多年往返的奔走,終於完成了這重要的工作。或許這是爺爺在世間最後的工作,工作完成,數年後騎上白鶴,到另一個世界與至親團聚,唯一留下的仍是那只相機與其拍攝的一張張照片

 

 

 

寫作班第三次作業

那一夜(仿琦君風格) / 少 女 情 懷             / 碧 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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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君學妹妳好:

   收信愉快!在校園中偶遇幾次,對妳印象深刻,想和妳當筆友,互相認識。期待收到妳的回信!

祝!

   學業進步!步步高升!

                                       三年○班 陳大偉 筆

                                            

   十三歲那年,初中一年級的開學日,我獨自騎著一台委由外公代購的中古腳踏車,想著幾天前父親已在生鏽的輪圈塗上了一層黃色烤漆,「小鈞,妳有新車了喔!」父親收妥工具並喚著我。「哇!真的煥然一新!」爸爸笑著看看我又瞧瞧車子,再檢查一下車況。「後天上學油漆應該就乾了,千萬不要嘗試檢查而摸它,否則表面會花花的。」「好吧!真期待開學日趕緊到來!」我接收與回應爸爸的提示,但仍控制不住喜悅地按一按煞車,摸一摸椅墊,心裡為爸爸喝采著!舉凡我和弟弟的美勞手工、家裡大大小小的家電用品,經爸爸的巧手必能化腐朽為神奇!心中不禁幻想著當我騎著這獨一無二的淑女車,馳騁於林蔭大道,神采奕奕,秀髮飛揚,這畫面好像電視廣告中的美少女,多麼清新可愛啊!

 

   不料,現實往往與夢境有所出入,第一天上學將與我同行的夥伴,竟然只有好友小敏和她的二哥阿傑共乘一台腳踏車,心裡擔心起來,即使媽媽叮嚀阿傑要記得帶領我跟上他,期待的心情轉而七上八下。果然,騎出巷子口,阿傑的車速漸漸加快,紅綠燈一亮,眼看他已往下一個紅綠燈衝,我仍龜速地在原地,迎面的風等不及掠起併耳的秀髮,忐忑不安使我忽略清風的善意,感受層層危機與阻力,該進入備戰了,淺意識地將厚重的書包甩到背後,一手壓著百褶裙,一手抓著手把,肩膀隨著雙腳踩踏而左右搖晃,也許是心急,大腿像灌了鉛似的,車速已是我的極限,與傑哥的距離仍舊,並未因努力而改變,心中吶喊「怎麼這樣呢!臭傑哥,也不回頭看看!怎麼他載了人還騎那麼快?」只能一路遠遠望著小敏的背影「唉!有哥哥真好」,深怕跟丟只好頻頻引頸企盼,並埋頭用力踩拼命踏,管它是不是夢幻的林蔭還是車水馬龍的大道「哼!跟他拚了」。我心中怨了爸媽一下,第一次到陌生的環境,竟把我交給這對脫線的兄妹帶路,他們天天在外遊樂玩耍貌似上天下地的土雞,豈是肉雞的我能追得上。心想,這年紀的男孩,為所欲為,自以為騎得快耍帥,殊不知如此粗魯行徑只會令青春少女痛恨不已!  

   我的班導是位女老師,主修中文,國學素養佳,氣質內斂安適,聲音溫潤有力,字正腔圓。為了帶領同學融入古人吟詩作樂的情境,課堂上有幸隨錄音帶播放,一句一句和著「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吟唱同時欣賞著黑板上掛著老師自備的彩繪國畫,透過視覺與聽覺的陶冶,想像詩境的氛圍。啊!原來詩也可以唱得這麼好聽!彷彿時空交換,我們是學堂中搖頭晃腦地一群古代學子,只是想像把「江楓漁火」挪至「淡水河邊」,「寒山寺」轉為「龍山寺」,比較一下古今差距,城鄉有別,不曉得會不會挨老師一敲呢!呵!呵!想想就好!意境差太多了!

 

   班導的穿著宛若古代仕女披著現代服飾,無論是教室內或走廊上,總是踩著不緩不急的步伐,規矩的套裝裙襬韻律般地擺動,摩擦著裹著絲襪的小腿,真是十足淑女風範。生氣時或訓誡學生的方式是只要瞪著戴著金框眼鏡的雙眸,就如雷射光殺傷強,學生自慚形穢,認分地乖乖就地正罰,接受老師諄諄的教誨,「班法」伺候,即是小直尺形式化輕輕敲打手掌數下。「老師不會以痛來處罰學生,只是提醒你們有道德良知的人必能知錯能改。」瞪著犯錯的學生說完然後打三下。這句褒貶的訓語,使用了三年,不知同學感受到多少,至少我至今難忘,印象中為了免於刑罰,總是循規蹈矩,發憤圖強,享受獲得班導那發光的眼神與肯定,卻又疑惑老師輕罰同學的成效。而今感受深,感老師的偉大,一樣米養百種人,人各有命,同在一堂上課,想聽課的學生得以享受豐富的文學殿堂,無緣接受的學生仍能自律不影響他人。或許是時代背景的關係,重視尊師重道的觀念,普遍的學生認命著接受要求,不接受的學生就勇敢地被貼上黑名單,無論如何,老師並不放棄學生,恩威並施,愛之深責之切。

 

   阿貴為何總是被老師訓誡呢?」常常看到班導點名叫她到辦公室去報到,我納悶不已,「愛美有錯嗎?和男生走在一起去等公車閒聊是罪惡嗎?是人的關係還是行為舉止的表現失當?如果是我愛美但是書照讀,甚至和男生一起搭公車閒聊,老師是否也會點名去訓誡,輔以捏捏嘴邊肉晃個二下以示警告的動作。」(矮由~),想到老師冷著臉的神情不禁膽顫一下,還是選擇面對古代仕女溫文儒雅的樣子,更何況班導常讚嘆我們,年輕就是本錢,即使是清湯掛麵的樣子,臉頰上的蘋果肌是可貴的,不須撲粉塗脂,青春無敵勝過優質的彩妝。相對最大缺點就是無法領悟老師的「年輕說」,直到為人長輩才體悟,青春一去不復返的惋惜。

 

   「讀書囝仔奈ㄟ交什麼筆友啊!不死心,還寫了第二封?」剛下課一進家門,父親走向我,怒眉瞠目,語氣又急又大聲。我仍站在原地滿臉疑問。父親拿出二封信交給我,直盯著等我交待筆友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啊!到底發生什麼事呢!」我直喊冤,不應承受如臨天下大害般的責難,「天啊!我不犯人,為何人來怒我!」其實窈迢淑女,君子好求!這也不是罪大惡極的事,雖是年少了一點,父親明白女兒謹慎規矩,只是一時愛女心切,緊張擔心而溢於言表。「何必那麼生氣?她又不知情,好好說就好啊!會嚇到人啦!」母親倒是穩當不受劇情影響,待得知詳情後,安撫父親激動的情緒。「小鈞,信都寄到家裡了,若是不認識,那就交給班導處理吧!妳還小,不懂得交友對妳的影響,還是乖乖讀書就好。」畢竟吾家有女初長成,為人父母缺乏經驗手忙腳亂,只好請老師出面幫忙。

   我領著書信走進房間,翻看幾遍學長的字句,感到新奇,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何不面對面自我介紹,看信中的內容想必他已見過我,這樣不公平,感覺是被莫名偷窺。一暗一明,暗者,小人也。看我明天將信交到班導手上,勸你自打退堂鼓,切莫擾我清閒。這個年代的校園,男女生不同班甚至不同樓層,下課和放學才可能在其他樓層看到異性,正值情竇初開的年齡,不懂校園為何隨時隨地圍起一道隱形的牆,劃清了兩性的界線,不明所以又似懂非懂,遵循著社會普遍教條式的規則。然而,在實行聯考制度的時代,壓抑的苦悶,自然產生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寫寫書信應該沒越界吧!談得來就細水長流,談不來的再另尋知己。只要把持不隨便出遊的原則,文字得以怡情怡性,無傷大雅,應是安全無慮啊!

   深夜,帳外牆上光影意象分明,(這裡少了銜接的句子)究竟何時何地身影交錯,是在操場上俏麗的模樣,升旗時軍訓服的英姿挺立,抑或是上下樓層時裙擺飛揚的清秀佳人。唉!若是班導請學校處理這件事,不知會不會害他被處罰?又或者會親自前來責怪我硬心腸,不回信就作罷,為何上書奏請殺頭,何其慘忍?此時父親晚餐時的責罵聲又響起,當時氣氛尷尬內心感到難堪,為了向父親證明我的態度,那就只好犧牲白目學長的癡情吧!

 

   隔天一早到校,我慌亂地從口袋取出書信交給班導「有一位學長寄到我家,爸爸收了信,很生氣,可是我並不知情也不認識他,不知怎麼辦!」我委實描述,老師微笑地說「嗯,我了解,這件事妳不用擔心,也請爸媽放心,老師會請師丈出面輔導個案,師丈擅長人際關係與心理輔導,讓學長不會心生怨氣而對妳不利。」說完拍拍我的肩膀便繼續往教室走去。而我仍愣在當下,心想「還要找師丈喔!輔導組!一定要玩這麼大嗎?學長,拍謝啦!別人是玩甜蜜蜜,而我怎麼是風戚戚而且苦澀澀的災難呢?還是個藏鏡人?哼!最好不要讓我知道你是誰!」

 

   有一天的打掃時間,我和同學協力提著大垃圾袋,前往垃圾場途中,聽到學校廣播聲:「三年○班陳大偉同學請到訓導處報到」心情提高了十分,猜測著,偷偷看一下就好?「好奇殺死一隻貓」於是,我悄悄地靠近訓導處,站在附近角落柱子的陰影處,探出一眼的視線待著,「原來,難怪他只想先當筆友。」溫和的身影,我漸漸鬆了指節,拍拍微皺的褶裙,再回頭看他一眼,喃喃地說著「對不起!」鐘聲響起,我大步離去。

 

作文班第三次作業

那一夜  淑卿

    那一夜電話聲響起那頭傳來女兒嬌嗔的聲音:「媽媽,今晚我男朋友想來家裡玩可以嗎我掛下電話對著身上只掛著一條鬆垮垮短褲蹺著二郎腿斜躺在沙發的先生說任查某子說要帶男朋友回來。,老頭子神色慌張一躍而起以跑馬拉松的述度直奔房間換好衣服出來直說我穿這樣可以嗎趕快把客廳整理一下動起那不曾做過家事的雙手以秋風掃落葉之姿把茶几上報紙杯子一掃而空口中喃喃自語喔你嘛趕快去削水果。不停地在門口探來探去,到底幾點會來。我笑著說需要如此緊張嗎先生說:我當然緊張丫否則我就不是她老爸
  
記得那一夜女兒剛學會走路穿著有聲音的娃娃鞋,東倒西歪,踢踢踏踏先生蹲下來張開兩臂鼓勵女兒向他走來她就孤注一擲搖搖晃晃跑了過來擁抱你那時候女兒生命中唯一的男人就是爸爸。崇拜的英雄,哇!爸爸你好棒喔!哇!爸爸你好厲害喔!甜言蜜語的小妲己。而在時光的魔杖,點化下成「少女』這一夜女兒的男友正來勢洶洶女兒心中的情人早就悄悄易主了。你會發現家裡的食物、水果、憑空消失,此時女兒的心正像到站的列車『向外』了,喔!家賊難防在父親的眼裡女兒最可愛的時候是在十歲以前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比稚齡的女兒更完美了那時候她是完全屬於自己的唯一缺點就是會長大,除非你有白雪公主的毒蘋果,或是用急凍術把她久藏,不過這恐怕都是違法的,而且她的男朋友,遲早會騎著駿馬,或是摩托車來把她吻醒。
   那是一個溫煦的陽光天,新娘披著夢幻般白紗,走入另一個家庭。父親因生肖屬虎,地方上習俗說;是會跟新娘相沖,一大早父親就神隱,直到迎娶禮車緩緩開走,從車窗回頭望,父親的身影出現在屋角的那一處。那一夜新娘踩著輕盈腳步,帶著嬌羞的模樣,挽著父親手走向紅地毯那一端,父親手微微顫抖,憋著嘴、神色緊張、腳步沉重。那一端嘴巴笑得跟水瓢似的合不攏新郎倌,今晚他將要名正言順把他的掌上明珠帶走,父親輕拍新郎肩膀,語氣誠懇略帶哀求說;「以後就麻煩你了』此刻司儀響起:「新娘,給爸爸一個深情的擁抱」。父親身上有著熟悉香菸味,寬闊溫暖的肩膀不再厚實,那濕潤眼角滿滿皺紋,有著太多牽掛和關懷。望著身旁著兩個男人,一位是為我用盡一生心血操了一輩子心,另一個將帶領走向
另一個未來
 
在一次又一次衝突和磨合下娘家總是背後依靠和支柱父親妳怎麼又回來了〕『人常常說出門看天氣入門看人意。』你嘛把個性稍為改一改抓起電話卑躬屈膝地說:「親家母,拍謝拍謝,晚一點會帶她回去。」突然間覺自己好可惡父親好可憐

在重重的壓力之下唯一凝注通常是孩子課業問題愛明明很充沛卻狂肆漫流灌注不到孩子心田叛逆期一雙兒女猶如沉睡甦醒過來的獅子想起很多稚氣幼嫩的兒時親著你、溺著你、喔!真的很不喜歡小孩一定會長大這件事父親說孩子那無愛讀冊你嘛免那樣逼他我順口回了你不懂啦因為妳小時候沒有給我讀書啊?那父女心中永遠的痛思緒如黃河般潰堤
  
那一夜一場大颱風父親冒雨搶收農作物屋外狂風暴雨屋內臉盆碗公能接水通通出動滴滴答答當他一季如牛般在田裡付出所有心血和希望在這一夜都付之一炬籌不出阿公的醫藥費孩子註冊費阿嬤在昏暗搖晃的燈光下說任老爸是一肩擔雞雙頭啼任老母生啊一串跟肉粽似豬不大長去狗。』(弟弟不喜歡讀書查某子油麻菜籽命隨風吹到哪就會在哪落地生根讀冊是要做什麼用能當飯吃嗎只要會寫名字會算錢就夠了父默默不說話低著頭走了出去在昏暗屋角仰天抽菸直到多年經過世事歷練才能深深體會到那種仰天長嘆的無奈
   就在我忙於孩子成長喜悅中病魔像個小偷般偷走我爸爸的健康臉上笑容髮蒼蒼視茫茫牙齒動搖雙手不停抖動那一夜迷濛雨沿著頭髮滴落臉頰望著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像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往前滑行我深深凝望再凝望關上爐門的那一剎那朦朧中彷彿又看到父親熟悉身影向我揮揮手囑咐著說妳阿母要照顧好。會、、、我一定會的。(龍應台學的很好,但最好做些更動以變成你的產品)
這一夜勾起縷縷思緒無窮無盡地思念如斷了線的風箏他在天上飛我在地下追

 

那一夜──懷阿嬤

金 玉

塵封的往事,並非每件事都能像醇酒一樣越陳越香;有些事如餿掉的菜渣,只能等它發酵成有機肥,當作生命的養料,如果太早翻攪,只能忍受那難聞的氣味;所以,通常我選擇作一個阿Q,許多無能為力的、無奈的人或事,就放任自己,不聽、不看、不問、不想,彷彿從來與我沒關係似的!

青春二八時,我轉身推開那個窮困、一籌莫展的家,逃也似的離開了山城,急著追尋我年輕金黃的夢,可以揮霍我的青春……竟一樣的步入阿嬤與母親相同的宿命,結婚、生女,也一樣嚐盡她們所經歷的人生百味;那些敗壞的殘渣,早已發酵成養料,回頭,我已似出了竅的靈魂,冷靜卻疏離的眺望那段孩童時的歲月,卻懷疑著,留在記憶中的情與事,是否真實?

我好像從來沒看過阿嬤有不同的造型與服裝,她永遠是梳著一個鮑魚頭,一件開前襟旗袍式上衣,搭一條寬鬆的七分褲,冬天不是灰就是黑,夏天則是水洗的米白棉麻布衣,一雙裹了又放的小腳,趾縫塞著煙絲,那是父親抽剩的菸屁股,她剝掉菸蒂的白紙,將菸絲收集在日曆紙上,然後一小搓一小搓的塞在趾縫間,我總是捏著鼻子,嫌惡的表情,既是不喜歡那菸絲夾雜足臭的怪味,也不解阿嬤的腳丫子為何是那畸形模樣?(描繪「不堪」,反見真實。)

直到多年後,整天穿著布鞋,作完工廠的小工,再到夜校當學生,當脫掉鞋襪時,衝鼻而來的鹹魚味,終於明白,阿嬤那被裹過的小腳,腳趾早已蜷曲無法伸展,在那醫藥不易取得的年代,或許那就是治療腳疾的偏方。

與阿嬤最親密的歲月,應從出生起到十五歲離家,十五年的時光,剛好經歷父親事業的樓起樓塌,我享盡家裡的風光,卻也遭逢最衰敗的慘況。家裡最寬裕的日子,恰恰是我人格養成的小學期間。白皙、瘦弱的我,被嬌慣成一個寵壞的孩子:任性、愛哭、耍賴、撒潑……,甚麼壞習慣都有,兄姊們百般容忍,就怕得罪我這個奶奶疼、爸媽愛的妹妹。

阿嬤看我天生兩眉鬱結,總說:「妳這個囡仔哪會這泥沒度量?攏是兩道目眉擠在一起,眉不開,心就不開!」每次帶我去剪髮,都跟阿色姨說:「給伊的目眉順便剔卡開一些!」阿色姨拿著那把剃頭刀,在磨刀的皮帶上霍霍來回,然後兩隻手指扳開我的眉心,刷刷幾下,刮掉我眉心糾結的幼毛,果然修飾出一張乾乾淨淨的臉。

剛上小學一年級,我不喜歡去學校,每早總要耍一頓脾氣,阿嬤拉著我的小手,幫我擦乾臉上的鼻涕眼淚,放一塊錢在我口袋,站在路邊,東張西望,非得等到熟悉的高年級學生,對她說:

「拜託!妳帶阮刀的阿玉仔去學校好嗎?」

「不要!不要!我不要去讀書啦!」放開喉嚨哭得更大聲。

「不讀書!妳要作青瞑牛喔!」阿嬤也失了耐性,大聲的喝斥。硬將我的手塞給了那個鄰居姐姐,我只得一路拖掛著涕淚,心不甘情不願的慢慢挪著千斤腳步……

小時候,我甚麼都慢,拖泥帶水,就連吃飯也慢,第一個上桌,全家吃飽離開,我還半碗飯擱在桌邊,含著滿口飯兩眼發呆。好不容易吃得了八九分,桌上碗裡都是剩渣,阿嬤就搬出她的大道裡:

「愛甲ㄏ空,才咩嫁貓仔ㄤ!」

「我不要貓仔ㄤ?毋嫁ㄤ啦!」每次都跟阿嬤頂嘴。

最後,我應該是很妥協的把碗底都清空了吧?否則婚禮上的新郎,就不會是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了!

阿嬤在家中的地位,堪擬「老佛爺」,不僅小孩怕她,連媽媽都畏懼她,尤其她罵起人來,中氣十足,連珠炮似的絕不留情,未受過教育的她,語言裡夾雜著粗俗的俚語,那些「干譙」人的閩南語,在我的記憶庫中雖已遺失,可我卻清楚的記得阿嬤生氣罵人的樣子,還有媽媽挨罵過後,難堪、落寞的神情。

如果說阿嬤是我們家的「大母神」,也名符其實,幾個孫子都是她一手拉拔的,兩隻小腳走來走去從沒休息,煮飯、洗衣、種菜、澆肥,閒時就拿起針線,家裡沒有縫紉機,每件衣服都是她一針一線縫製而成,我的工作就是幫她穿針,一次穿五根,插在針插上,用完了,再幫她穿五根,小時候身上常有新衣服穿,都是阿嬤巧手的成果。有一件綁著蝴蝶結的洋裝,就是我的最愛。

阿嬤巧手縫製新衣的形像,深植在我幼小的心靈,那些潛意識的種子,在我為人母親後生根萌芽,我常親手為女兒們縫製姊妹裝,看著她們一起穿著綁蝴蝶結的童裝時,彷彿自己幼小的身影又活了起來。

小時候的我被阿嬤嬌縱著,要甚麼有甚麼,喜新厭舊,凡事總是三分鐘熱度,有頭沒尾,就像阿嬤說的「頭ㄚ燒燒,尾ㄚ冷冷」--

讀書計畫表寫的整齊又美麗,執行不到百分之三十,就……

吵著要買的參考書,寫沒幾頁就擱到抽屜角落……

勾到一半的圍巾、作了個有頭沒腳的洋娃娃、半張空白的水彩畫、寫了幾個字的書法……有的是作業、有些是興之所至,半成品總比成品多。

時光就這麼流淌著,無憂無慮的歲月如指縫中流逝的沙,漸漸走入了叛逆期

國一那年一個深秋的夜晚,我趕流行學著織毛帽、圍巾,在圍巾織到三分之二時,發現毛線不夠,想到星期天就要圍上自己親手織的白色圍巾、白色毛帽到同學家中炫耀手藝和時尚風流,可現在毛線不夠,不買,就完成不了傑作,那週日豈不黯然失色?跑去找阿嬤要錢,阿嬤說現在身上沒錢,過幾天再說。那天顯是叛逆的神經緊繃,橫豎得要到錢,當下就和阿嬤對槓,阿嬤焉會示弱:

「妳這個死查某鬼啊!妖吵飽吵,跟妳說沒錢,妳是聽無啊!」

「你不給就說了啦!那ㄟ沒錢!騙人!」

兩人怒目相瞪,阿嬤只差沒舉手煽我耳刮子,我心有未甘的摔東摔西,就差沒摔門而出。兩人都吃了莫名炸藥,滿屋煙硝。阿嬤不知在哪個角落,隨手抄起一把看得到扇骨的蠶絲扇,罵到:

「妳看妳,從來就是有頭沒尾,這把扇子,冬天到了還沒完成?」

「蠶寶寶都死光光了,怎麼完成?又不是我的錯!」

阿嬤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翻出我去年勾一半的圍巾,只有半個身體的洋娃娃,

「這ㄋㄟ?妳甘有作完?只會吵吵吵,亂開錢!」

話還沒說完,阿嬤隨手拿起桌上的剪刀,快速的挪動她那小腳,矯健的滑到我的身後,還沒來的及反應,那即將完成的圍巾,已被阿嬤剪成三節,慘不忍睹,我伸手去搶救,卻被刀尖劃傷了手,鮮血滴在那白色圍巾上,觸目、驚心、憤怒、怨恨、委屈的情緒,脹滿了心窩......

這件事後,叛逆的我,除了跟阿嬤冷戰,連同家裡所有的人都恨起來了,居然有半個月之久沒和家裡任何一個人說過一句話!

無聲的半個月裡,叛逆的恨意如火,心裡發下誓言:「妳們都說我三分鐘熱度。以後,我不作則已,要作就一定完成!絕不讓阿嬤再因為這種事有罵我的機會!

因為那一夜的爭吵,要強的我居然漸漸的改掉了這壞習慣。每當遇到艱難事,在放棄的念頭萌生時,就想到那一夜的大鬧、那半個月的冷戰以及自己發下的重誓。

阿嬤後來身體漸漸虛弱多病,上班的媽媽無法分身照顧孩子和婆婆,阿嬤就搬到宜蘭二伯父家居住。我見她的最後一次,是在二伯出殯那天,阿嬤躺在一個既陰暗又密不通風的無窗斗室裡,氣味薰重。她已氣若游絲,認不出我是誰了,枯瘦如柴的雙手、深凹無神的眼睛,我只看了她一眼,就逃出了那個房間。後來媽媽偷偷的對我說,阿嬤告訴她,兩個伯母因為不想清理拉撒之物,幾乎沒給她東西吃。

我只能和母親默然流淚,無一刻停歇的生活擔子,將母親沉沉地壓著喘不過氣來。父親已逝,弟妹仍幼,無法再將阿嬤接回山上照顧。我一個小小女工,又何來餘力?

不久,傳來阿嬤的死訊。

細細審視我身上的遺傳,彷彿得自阿嬤還多過母親。媽媽對女紅、手藝、烹飪,一概乏善可陳,而我和阿嬤相比,倒是不遑多讓。阿嬤勤快的動作、堅忍的個性、跋扈的作風,我雖有不及,但自小承襲了她的身教,尤其是那一夜,她給我的震撼教育,雖非她原意,卻誤打誤撞的改了我的積習。

但求無憾於己的生活哲學,彷彿始於那一夜!

2014/05/04

那一夜

                                  若妏

「夜」國語詞彙詮釋:地球背日時。

 

2008年6月12日,地球背日時,卻猶如離開了地球,被人無情地拋向火紅的太陽星,那熊熊巨焰將我靈魂吞噬,皮肉焦灼、化筋熔骨。痛 ! 無知覺。(整段有後現代主義的手法)

 

國泰醫院的加護病房推出一個病床,床上躺了一位被橘色棉薄巾覆蓋的人,猜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因為臉也被蓋住著。有幾人扶著床桿邊走邊悄聲唸著: 喃無阿密陀佛.. 喃無阿密陀佛..。我心頭一顫,眉縮頸夾,喚呼妹妹快速地轉身面向牆。蹩見牆上掛了個時鐘,長短針不偏不移正是邪惡的微笑,晚間10點13分。在這缺乏氧氣的長廊內,那陣陣低泣及喃喃聲,雖漸行漸遠,卻嗡嗡刺耳,揮之不去,六月天仍叫人寒冷,打哆嗦。毛骨悚然的氛圍,不祥兆頭,打從心裡起疙瘩。

 

離父親穩健地走入手術房已接近10小時長久,此際,他仍昏臥在牆的另一面。隔著灰泥磚,我同父親一樣也感覺到強烈的心痛。加護病房陰沉灰地的門再度打開,一位年輕的住院醫師老成喊著:「廖OO先生的家屬在嗎?」這語音彷彿巷口里長伯對著廣播說:「車號XXX你的車擋住出路,請你移走,謝謝合作。」聽出沒有情緒,也不必提詞切要的調調兒。認真地說,車子從不擋在里長家的門口,里長真的無需放情感…。

聽到父親的姓名,哥哥、弟弟、妹妹和我急步衝出,一口同聲地說:「在,我們都在。」

有張方字臉的年輕醫師,擁有一雙厚唇,在規律開闔之間,吐出一句「廖先生現在尚未醒來。」

「怎麼會這樣? 麻醉該退了呀!」記不得話是誰說出,然兒,忘不掉是醫師淡定又無助地表情說:「不是麻醉的問題,應該是手術過程中有部分血塊侵入腦血管,壓迫到某些神經系統。」

「那是什麼意思?請你說清楚。」「我爸爸會怎麼樣? 」「要如何急救呀! 難道沒辦法讓他醒嗎….」「我們可以進去看他嗎?」我們失序地搶亂著。

頓時,哥哥非常憤怒地叫囂一連句:「主治醫師他人哪?我們要見他,請你馬上、即刻、請他過來。」聲音鏗鏘有力。

年輕的方字臉醫師再度走回加護病房。又過了漫長的幾分鐘,門仍緊扣著。哥按不住煩憂的性子,按鈴找那醫師,只聽到門邊那小鋼盒不急不徐地答應:「聯絡不到主治醫師,他關機。」這是背誦國語課本的聲調,像似打瞌睡的學生被老師處罰背讀課文50遍,吐出無奈、不耐煩和怒氣的硝味,對一群飢腸轆轆者而言,有毒也得吞。心中的那把斧頭,極想砍掉那無情的小鋼盒,腦中的那支電鋸,極想拆了這間冰凜的醫院,而癱軟的雙腿,極想…極想跪求那劊子般的醫師群;

最後,什麼也沒做,只有雙臂合掌朝向無感的天花板,開口吶喊:「求求你,救救我父親!」

 

牆上那鐘兒,長短針正是開口狀,一張向上帝天神求助的大嘴,凌晨1點15分。對應吊鐘的直角牆面上,烙印著血紅的字樣 "加護病房",字眼下的金鋼門大部份時間都是互挨著,偶爾開起便是歡迎新加入的成員;它是小叮噹口袋裡的任意門,一次又一次的問大寶: 「去天堂,還是地獄 ?」 生命經過這扇門時,應該是極度的渺小、脆弱、無助,漂泊的靈魂隨時會被大寶喊走,最後留下帶菌的肉體暴露於天台上,獻給那空中窺視已久的無形禿鷹。「大寶,我的父親並不急於去哪!」我堅定並帶卑微的口語和大寶交換內心話。

 

漫漫長夜,時間已微秒的速度跛進,出入的人類愈來愈少,空氣中卻有陰森死寂的匏子,讓人胸悶昏沉;偶爾清醒倒是因為腳步移動聲有如夜裡的銅鑼響。憶起小學時體育老師最常說的那一句話:「跑,盡量地跑,死命的跑。」奈何! 我無處可逃。時間停在深夜4點整。我和弟留守醫院,看到他滿臉倦容,龍骨緊靠椅背,兩肩前傾,抱胸癱軟,閉目眉宇間擠出11字紋,想必休息的是眼,滾動的是心思,一夜間,我倆搶著老矣,時間是餓鬼

 

夜,掉落到谷底。帶著疲憊的身靈,抓握吊繩正試著攀索回地球,尋找地球向陽面,唯有陽光才能趕走黑夜;唯有白天浮出,陰陽導正,人類才能趕走遊浮的猙獰;唯有日光乍現,才能見到可憐的父親;哀哉悲矣! 這兒見不著陽光,只有牆面上那狡猾的時鐘,帶著極壞的心眼通知你。在時間的深淵裡,在無星的暗夜下,爬呀爬,就快雞鳴了。 

那一夜,惡魔藉由帶刀的狠腳色,斬斷父親的左邊經脈,奪走父親所有的語言,唯獨留下,是爸爸永遠停不住的顫抖,以及一跛一跛、靜默的抗議。夜,性本惡。

 

 

                 麵   茶       愛的東西不要放得太近

                                                               瑞香

     讀簡媜的「下午茶」,我的資質愚鈍,有些一時無法會過意來。這篇麵茶主角麵茶不是烏龍,不是凍頂,不是真正泡來喝的茶葉。她是麵粉經過加工,加了蒜頭下鍋慢慢炒香的一種農家點心。這篇我約略看懂,勉為其難試做心得。

     這篇她仍是以人為中心,描述生活中的舉動,生活經驗,生活觀感卻是自然的流露。她喊她大姑,卻弄不清楚與她真正是有甚麼親戚關係,也許只是尊稱。但玄奇的是她留給作者非常溫馨的記憶,「像孩童躲入母親柔嫩的臂彎裡午睡,嗅著母親身上的氣息,這氣息成為他記憶裡最安全與溫暖的片刻。」小孩子不懂與她之間的關係,但親情的存在,自然會產生關連。這種情感應該與他人有所不同,顯示出作者與大姑之間有某種程度的特殊關係,幼年時期不明瞭,但長大了總會明白。

     她是那麼溫婉柔順,對命運逆來順受,不怨天,不由人。有時顯得極度害羞,不敢大聲說笑,獨來獨往,認份的做著田裡的工作,心事只向秧苗說了,也許也向狗兒說了,因為會聽到她喝斥狗兒,聲音還是溫柔的。

     作者心疼大姑任勞任怨,趕早摸黑一肩挑起全家粗細生計,默不吭聲,有這樣傳統婦德使作者與她不覺又親近了些。

     對這個家族,她雖然被排斥在外,但有事依然一馬當先趕到,「有婚慶之事,她總是默默地躲在廚房、後院幫忙,主廚的師傅莫不稱讚她的手藝,當大家吆喝要上桌喝酒時,她已帶著狗兒回家了。派人去接他回來吃酒席,她正在張羅晚餐:『免煮了啦,一家統統帶去,還免洗碗咧!』她似乎非常感動,好像從沒有人這麼體貼她一樣……強留小孩吃飯,不斷夾菜,不斷稱讚孩子乖巧、懂事。」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血液與這家人緊緊相連。總還是有人關心她。但她還是認份的沒去,親情的聯繫,在乎那心靈的感受,外在的表象似乎不必那麼在乎。

     因為她就是只會默默地做,不居功,不要人情,這麼做不但得到作者的親情,難能可貴的是得到閒人們的稱許認可。在街坊鄰居中三姑六婆的長舌婦可是不好招惹,讓人不敢領教,但大姑竟能使這些女人三緘其口。「不曾聽說關於她的流言,那些好傳家務的人提起她,也顯得無話可說。」能讓說三道四的三姑六婆們無話可說,是大姑用心做,只問付出,不求回報讓大家稱許。

     對這個遺棄她的家族,她的愛又再一次呈現。「春耕的某個下午,她提了一袋麵粉,要借竈替工人做點心。當然是主人家的工人,她急忙趕來,腳上仍沾著田泥,連狗兒的尾巴也被軟泥浸硬了。可見她對這個家族,這個主人有多忠心,原來的竈某些緣故不能使用,為了趕煮工人點心,不能錯過時間,所以要趕著借竈,不顧一切涉過泥地趕過來,連狗兒都跟著狼狽。她手腳伶俐,一鍋下油,另一鍋燒水,把雪白麵粉慢慢炒成金黃,蒜香四溢,聞的人餓。『做麵茶啊?』她仍然安靜地微笑。她把煮熟麵粉裝入鍋裏,灌一壺開水,幾副碗筷,忙著給工人送去,我與她一起走過田埂,狗兒早跑到前頭,對耕種的人吠叫。她的手藝真不是蓋的,作者說她那雙安撫秧苗的手也善於撫慰周遭的人們,讓工人們吃得愉快,為作者調的那碗麵茶,也甜甜地浸入作者童年的記憶裏。」這是描寫親情的可貴,親人間天生的濃厚情感。她要煮麵茶給工人吃,應該比較不可能是自家工人,是幫傭工作的主人,老闆,有可能是地主。當竈不堪使用,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與自己有些親戚關係的作者借竈。所以再怎麼說,當她有急難時,也會尋求親人幫助呀!與作者的濃厚情感,就在那碗甜甜浸入作者童年記憶裡的麵茶。

   日後,知道更多關於她的往事,原來是我們家流落在外的骨肉,那是上一代不忍再提的隱痛。」會叫她大姑,就應和爸爸同輩,爸爸的姊妹,那就是爺爺在外造的孽,留的種。會讓她流落在外,就是有她不能進入這個家門的原因,母親的身分?奶奶不能接納容忍?作者沒說我們無從得知,但用童養媳,棄嬰來形容,足見大姑命運之坎坷,不能見容於這個家族。

     難得的是,她像棄嬰一樣輾轉成為幾家的童養媳,卻仍然靜靜地微笑對待周圍的人,不曾有一絲慍色。她本來就是棄嬰,為何輾轉成為幾家童養媳?是一再被轉手幾度販賣?悲慘命運不斷重寫?她也沒有權利為自己作主,伸張正義,只能一再被轉賣。對這些加諸在她身上不平的命運,她能那樣和煦,安安份份地通過命運裏的激流。卻仍用世上最美的語言「微笑」對待任何人,還能沒有恨,沒有怨,看似清淺淡淡,能感受她內心深處如此深濃的情感與堅韌不拔的毅力。簡媜對這位流浪在外,無法被接納的家人,除了同情更有憐惜與心疼。所以作者說:「命運如果不來捉弄,站在家裏的竈前觀看炒麵茶的人,確實會是她!

     簡媜在作品中喜歡畫個小插畫,說幾句引人深思的話。――「最喜愛這只碗,靛藍的身子,裝花蓮海濱撿來的小白石。被我踢破了。愛的東西不要放的太近。」我取「愛的東西不要放得太近」當副標題,我要說:愛的人不要走的太近。

     哲學家叔本華提出人際交往的心理距離效應「刺蝟理論」,刺蝟在天冷時,彼此靠攏取暖,但要保持一定距離以免互相刺傷。因此,距離是一種美。我們在和別人交往時,應該保持距離,給彼此留一個空間。親情也需要有個人空間。大姑應該沒讀書,大道理她不會說,她的際遇,她的生活歷練,卻使他練就了面對任何風浪,都能雲淡風清,水波不興。大姑懂得適當的保留分際,該出力時我出力,功成之後選擇隱退,反而使她與這個家能保持著淡淡聯繫,親情於無形中反而繼續維持著。作者體會出大姑對她特別關愛,大姑也能得到眾人的尊重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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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曲──〈交談〉雜思

金玉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首沒有唱完的歌!

林文月其實也算善待讀者的,我甚至覺得,她在期待她文字上的知音。她的文章表面就像那雙影子戲的手,內容的背後,才是光線投射牆上呈現千變萬化讓人迷幻的手影。

散文集,原出版序〈無聲的交談〉一文文章尾聲寫著:

這本散文集取名為《交談》,是因為集內有一篇記敘某次在異鄉與朋友交談的文章。於今回想起來,那個陰濕寒冷的午後,我們的交談並不熱烈,但彷彿又混著與朋友交談、與自己交談、甚至於與古今同道交談的複雜心境……

序,乃說明作者著作之旨趣及經過。此書取與〈交談〉一文同名,可揣此篇文章(或者可以說,文章中的主角)在作者心中的位置與份量!本文就以作者所言「與朋友交談、與自己交談、甚至於與古今同道交談」作遐想……

〈交談〉一篇文字不多,但其中所藏之情、之語,頗能引起讀者之遐思,尤其不經意的幾個字、幾句話,所透露出的訊息,又是況味十足,就先從人物說起:

我的朋友」,朋友?男的朋友?年輕時的同學?舊時的男友?無緣的情人?他可以有很多身分,也可能只有一種身分,但無論如何,是一個和作者過去生活有交集的人(「我們漫談著別後種種。交換著一些共同認識的及不認識的人的消息,……」)而且應該是年輕時就認識的,否則,作者不會有「忽然也注意到朋友髮間增添的一些霜白的顏色」是深秋了。」的感慨!

這位朋友,當年和作者有著怎樣的情誼,作者隱藏得很好,但又不小心的透露出了些許訊息,試著拆解文字當中所隱藏的流動情愫:

此情待追憶

兩位久別卻在異地重逢的「朋友」,為何會在深秋季節,濕冷的天氣選擇去海邊參觀一座廢棄工廠改建的兒童遊樂場?其中是否隱藏著想找回兩人「共同記憶」的企圖,他們或許曾經一起同遊過某個海邊的歡樂場景?我想應該是肯定的!當朋友提議去看一處濱海的公園時,作者非但沒反對、不驚訝,而是「這個建議倒是令我感到欣慰。」她為何感到欣慰?意寓著兩人仍然心意相通的幸福感吧!天空還飄著雨點,強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但作者彷彿有一償心願的滿足感,「我覺得很久沒有聞到這種海風的味道了。」季節不同、景物皆非,但味道卻仍深刻留在記憶中。可惜,天公不做美,閒雲潭影日悠悠,許多事情錯過就是錯過了,即使想留住甚麼,都無法輕易可得,「其實是我挑錯季節而來的」,作者心裡的一句話,明明白白已知,曾經滄海、人是物非了!

能飲一杯無?

林文月心中的詩詞豈止千百篇,而當他朋友說要帶她去喝杯酒時,她想到的是「眼前亮起一堆熊熊燃燒的爐火,這樣陰冷的天,合當是樂天問劉十九『能飲一杯無?』的背景。」若以兩人代入詩中樂天與十九的關係,那位朋友就如在天欲雪的黃昏,紅泥小爐上正溫著新酒,寫著邀帖約友人前來共飲的白居易,而林文月則是踏雪踐約的劉十九;甚麼人會在如此寒冷的天氣,出門赴一個飲酒的邀約,當然是好朋友,興趣相投可以無所不談,甚至可一醉方休的知己。作者與這位異地重逢的朋友,以古照今,兩人關係不言而喻!

〈問劉十九〉不過是一張包裝紙。它包裹著的內容物絕非「歡迎你來。」「謝謝你陪我。」二句那麼簡單。當他們對坐在兩張軟硬適度的絨布沙發椅中,手中各自握著酒,爐火映紅了兩人的臉龐,作者與對方交談著,與自己的心靈對話著,文中提及不多,不禁令人懷疑,是壁爐前怎樣的一席話,使他們更為接近了?

當時已惘然

我們這種人」那位朋友這樣說著,雖然後來又改口稱之「有一種人…」,作者心忖,朋友的這一停頓「似乎在思索用詞妥否」,為何需要經過思索?是今已非昔,措詞須加迴避甚麼嗎?

「我們」這兩個字,有一種緊密的關係──

「我們漫談著別後種種。」

「我們好似被陰沉的外景所影響……」

「我們看到遊樂場的大部分……」

「我們各取所需(各自點的酒)」

我們這種人

我們更為接近了。

在這麼一篇與朋友在異地相逢的文章,若兩位只是泛泛之交,也無需大費筆墨了,而在這許多的「我們」背後,藏著多少的晦昧情愫,似乎也有蛛絲馬跡可循!在文章末端,兩人在小酒吧的爐火邊交談,讀者已經可以勾勒出兩人或許曾經發生的過往,有點遺憾、有點悵然──

朋友口中的「我們這種人」,說明兩人都是不停驅策自己、要求衝刺的人,而作者雖然不經意的說溜了嘴,有關於她的翻譯計畫時,她是真的不經意?還是潛意識中的故意?

我的話不知有沒有聽進朋友的耳中,可是我有一種非說完不可的願望「與其說是作給別人看,不如說是作給自己看。對,我想為要給自己一點甚麼交代,或者也可以說是證明吧。」

而這一段話,其實對應的就是前面的那一句「唉,有些話說了會後悔,但是,不說也可能更後悔。

所謂作者「不說也可能更後悔。」指的是甚麼事?我想只有作者自己心知!但讀者卻可以憑字想像,或許當初兩人就是不願放棄人生理想,卻又不敢提出心中所願,許多事情沒說清楚,不明白對方心思,甚至誤解或辜負了對方的情意,白白錯過了甚麼!多年後相聚,雖相談甚歡,兩人更為接近了,只是,當時也已惘然了!

〈交談〉一文,前前後後讀它不只十次,每次閱讀都令人心神為之盪漾,如此簡單易懂的文字、平淡情節的內容……,但常言:魔鬼藏在細節裡!善於駕馭文字的大師級作家,用字遣詞、推敲鎔裁,既要傳達出她所要表達的,又要隱藏其所不想明說的,為了讓其文字簡易近人卻餘韻無窮,平順淡雅卻又朦朧曖昧,她使用了許多技巧,例如:

一、古今相應成趣

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白居易的紅泥小火爐,穿越時空一千多年,成了小酒吧裡那個好看的壁爐,木材熊熊的燃燒著。

二、冷熱情意交融

「風相當強,我不覺的豎起外套的衣領,連風衣的大領子一起拉了起來,髮絲任風吹拂,亂髮有時飄到頸後,偶爾則覆掩半邊的臉孔……」

「爐火映紅朋友的臉龐,杯中的液體也漾晃晶瑩。我的雙頰已可感到室內的溫熱。」

車內的餘溫讓體感覺得舒暢,那杯中漾晃晶瑩的液體,也產生了一點催化,然而,壁爐前的一番交談,才是內心真正由冷至熱的轉化劑。

三、慵懶猶豫情懷

我的朋友……眉際眼神有些許慵懶。其實,我自己的眼神眉際恐怕也稍有猶豫……

「慵懶」與「猶豫」皆是非常抽像的詞語,因為自己稍有猶豫,對應到對方,則認為朋友也有些慵懶,是怎樣的一場相聚,用著如此曖昧不明的形容詞描寫兩人的表情?文章開始的第一段,就已經引領讀者進入遐思的境地!

四、餘音裊裊繞繞

〈交談〉是一首未央曲,是甚麼話,不說會更後悔?然後,在劈拍作響的爐火前他們又說了些甚麼,一掃兩人的慵懶與猶豫,讓彼此更為接近?那些沒有寫出來的交談內容,在讀完〈交談〉一文後,卻如餘音在讀者腦海中裊裊繞繞。

201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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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文學社同學:

 

本週五(3/7)有《史記》課程喔!

 

附上三月份的活動公告,有關26日校外教學、及29日許應華老師的禪詩賞析,即日起開始報名喔!

 

 

 

金玉

 

 

103年3月份活動公告(部落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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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妏

選這則「水晶滷蛋」來做賞書心得,本因我愛吃蛋,可膽固醇過高,蛋就變成有威脅性了;除愛吃外,「水晶滷蛋」的名稱好聽,而飲膳札記內的每道佳餚,沒有一項是我懂得料理的,唯獨「蛋」這玩意兒顯得親近平凡些。 

 第一次接觸到食譜書寫是以散文呈現,教人做美食也可以這麼文學,林文月女士這本"食譜"細膩到令人意外,烹煮過程及原理一點都不馬虎,交代的扎扎實實。

     水晶,以喻其晶瑩呈金黃色的蛋心,至於其蛋白部分,則由外到裡,

     棕褐色逐漸淡化,到蛋心的附近兒幾近於白。

有幾人會把「蛋」形容得如此可口和美麗,沒有點文學造詣之人,哪來的這般功力。

 「滷汁」對於我這糨糊般的料理腦袋者而言,不就買包中藥材投入與食材熬煮嗎? 讀後才領悟這學問可不小。

      先說明滷汁..滷蛋不宜含有膠質…唯膠質一旦燉煮後便融入汁內,

     不易分離,所以必不可存留皮層。

 

她建議使用去皮大塊豬肉。可個人也實無法認同為了極佳的口感將肉棄之不用,只為了單單「滷蛋」;這讓我想到我母親的家常菜常有一道「滷蛋肉」,有蛋有三層肉。也許這也反映了家境背景的大不同,還好林女士下了一個註解: 

     總之,烹飪並無一定準則,端是個人喜好、個別家庭習慣,或者掌

     廚經驗而已。

  文中作者亦詳盡的告訴讀者,這「生雞蛋」的處理:

     至於雞蛋,一般家庭平時多收藏於冰箱內。故煮前先須置入微溫之水

     中,…待雞蛋恢復到自然溫度後,即可置入鍋中..。

說穿了,這水晶般的蛋,即是"熟成的蛋白內有未熟透的蛋黃"。曾在網路上學到這半生蛋的簡易煮法,只要將廚房紙巾浸濕後放入大同電鍋底部,在將生蛋放在紙上,蓋鍋按煮,待電鈕跳起,取出蛋放入冷水中,半生熟的蛋就大功告成也,套句原住民朋友說的話「要失敗,不容易ㄉㄧ」,我猜想林女士可能不知道台灣製的大同電鍋這麼好用。話說林女士也相當體貼,她寫了,要是煮不成水晶蛋,就將其烹為「鐵蛋」,也是一招囉!

      ...乃至於士林夜市聞名的「鐵蛋」,便即是入鍋悶煮時久所致…

顯然是她獨到的寫作技巧,不單教人作美饌,還安慰學習者,失敗也是一種驚奇。

  教了「滷汁」,授了「蛋性」,接下來告知如何「切蛋」。她建議以棉線來切割,這綿線又勾住她的回憶,懷念著她母親「絞臉」往事。讀到此,不禁也讓我想起婆婆曾為我「挽臉」,因好奇,央求老人家幫我修修臉。她可厲害,利用兩條細棉線交輟來回在我臉上移動著,不止拔除粉刺和細毛,使皮膚無雜質,還能修整眉毛,當時痛得哇哇叫,但也記得她老人家得意地笑呵呵。讀著讀著,意料外,這篇食譜短文也能引我進入美好憶程,雖然婆婆年邁,如今已無法再幫我整修門面,但,如今想起心頭還是甜滋滋地。

  最終,美學慨念不忘教讀者,運用在擺盤,色系的安排,食材的視覺,都是美食的重點學習。

        找一個綠色或橘紅色類暖色系的盤子排列十個或一打,用不著其

        他陪襯,本身就構成非常令人喜悅的圖案;

整整六頁的食譜散文,其內容文辭句彙有重覆交代之惜,過於瑣碎的鋪陳,反而搶了煮法的本意,交叉的提點讓我這料理門外漢,仍害怕烹煮宴客,尤以文中那瑣碎操作,使我退避三里罷也罷也! 還是將它視為散文欣賞,即了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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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ndy

   食譜書,想要找尋這樣的相關書籍,無論在圖書館或是書店都是歸類於飲食、餐點或是休閒生活的部分;然而在琳瑯滿目的書冊裡,相關的食譜著作,不約而同都是印著清晰又可口的彩色照片,還是用稍有厚度的銅板紙來印刷,油亮的紙面更凸顯了佳餚的鮮美色澤,讓讀者垂涎欲滴有了購買與烹調的欲望。相較於此類的圖書,這本《飲膳札記》不但安排陳列在散文區塊,而且還以富有古趣意義的饕餮食獸呈現於封面,若非細心尋找,此種書籍頗易於忽略於人前。

   詳閱整本書,不難發現此書與其他食譜書相異之處,如同書前的序與書末的跋所言,一道菜餚的呈現不僅僅在詳實記錄所有的製作流程,更在一盤盤的食物裡,牽引出人、事的回憶,使得食譜單單只是食譜,而是一道道充滿親情、友情與師生情誼的生活札記。

   開篇潮州魚翅,瀏覽一遍,三種感覺立刻湧上心頭:一則「口袋還真深啊!」,二則「時間可真多呀!」,三則「鯊魚真可憐!」(這是自身發乎於心的真誠又深刻的想法,不經意流出,便是好的讀後感)。撇開此三種想法,潮州魚翅的製作是道需要時間、耐心的功夫菜。與它類食譜書籍相異之處,通篇的製作過程,以文字書寫方式取代了傳統上圖片為主、條列式文字為輔的法則,以閱讀思考、用文字敘述引導讀者想像所有的流程,使得每個人的「圖片」都不相同,是一篇迥異於其他食譜的視覺饗宴。下以食材的選購、前置作業與烹調過程、擺盤與出菜順序、情感的連結四種角度分析此篇的寫作方式:

一、食材的選購:在魚翅的挑選上,雖然沒有圖片,卻可以從「20公分的乾翅、牙白色、稍彎的剝了殼的綠竹筍與整齊密排的梳子」,清楚的勾勒出魚翅的顏色與形狀( 長度、牙白色、密如梳、狀如剝了殼的綠竹筍 ),非常的寫實逼真。燉煮高湯的材料也非常講究,強調的是捨去大眾所常用的豚骨、牛骨與雞架骨,定要使用「土雞」、「豬前蹄」與「火腿」塊,這些舉動可透露出作者對於選購魚翅、製作高湯的挑剔與要求。

二、前置作業與烹調過程:發魚翅的方法是相當花功夫的,除了詳述需要三次的煮發過程,也提到了鍋具的選擇,用「鍋取其大」,導引出「魚翅浸泡一夜後會伸長變大」的因。也要使用「電氣鍋」(不知是啥鍋?)取其「加溫均勻而不急不烈」,「玻璃蓋子頗有重量,又與鍋口邊緣………水氣和水分也不致溢灑出來」,此番選擇也間接表露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重要性。對於火侯的控制,則以「用大火把鍋內的水煮到快要沸騰時,即改用中火」(煮發魚翅),「水燒開後,保持繼續加熱,而不至於滾騰」(高湯製作);用簡易的觀察方法,告訴有讀者,掌控火侯的絕竅,而非僅言大火、中火、小火,用心細密且考慮周全。除此之外,在烹煮高湯的漫長時間,仍需關心留意,要如同作者所言「保留一點注意力而不至於全然渾忘其事便可」,應該就是那種「有一點黏,又不會太黏的感覺吧」。如何才能明瞭高湯完成的態樣呢?不僅僅只是描述熬煮時間,作者還用以「嗅到馥郁誘人的香味」、「清水已轉呈乳白色」、「雞肉爛透」、「豬腳與火腿亦都軟熟」來展現湯品的形貌,實以文字描繪出中國菜之色香味俱全的特色。結合了魚翅與高湯燉煮的完成品,需「魚翅吮吸高湯的濃郁滋味」、「柔軟之中又帶保留一點咬勁」、詳述了此潮州魚翅完成後的口感。

、擺盤與出菜順序:烹調完成後的魚翅,從文句的組合裡,執筆者表達對於食物原汁原味的呈現、餐具的講究、與盤飾的堅持,無須墊底之銀芽或是增加香氣與色彩的元荽,只需在「白瓷的碗內盛出八分滿的魚翅和羹湯」,一幅完成圖即浮現在腦海當中,「滴香醋趁熱而食」想必在想像的美食圖中,還有幾縷輕煙緩緩而升,香氣四溢,令人食指大動。此道製作繁複的佳餚,在宴席中,作者以為宜安排於前半席,也點寫出原因和理由,「此時客人的胃口正值最佳狀況,不至於太餓亦未過飽,能真正欣賞佳餚及主人的手藝」,此顯示了下筆之人不是一位善於廚藝者,也應當是一位美食鑑賞家吧。

、情感的連結:如此費工又耗時的一道潮州魚翅對於作者而言有何意義呢?它是連結父女之情,藉由這道菜色表明對於父親的貼心關懷與照顧。因為「看見老人家呼呼食畢不留一絲魚翅」,可見此道菜餚是其所喜愛的,卻也因爸爸體衰年老、齒牙動搖而導致無法再享用潮州魚翅,心生無限感慨。其次,它連結了師生之情,以魚翅宴請兩位尊長是想表達心中的敬意。師生間的相處除了在課堂之外,餐桌上的互動也可深化彼此間的情誼。「魚翅上桌,我們要特別細謝女主人」兩句傳達出食用者明瞭烹飪者準備此道美餚的用心與辛勞,也是對女主人手藝的肯定與讚美。最後是作者本身經由食譜的記錄,回想起過往的點滴,從採買(旅行的經驗)、烹調(製作的樂趣與辛苦)、完成後宴客的歡樂場景,這些無形的價值更高過於「潮州魚翅」本身,一道美食瞬間轉化成一本生活筆記,詳載著個人的心情感受與片片回憶。時光一去不復返,就像一盤盤吞入腹中消化殆盡的魚翅,然而附加在美食上的資產,卻是讓人反覆思量且難以忘懷。誠如作者所言:「宴客的樂趣,其實往往在於飲膳之間的許多細瑣記憶當中」,這也是飲食札記所想要表述的深層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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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花

 

   課堂上老師曾說,交談這本書給人感受作者一種自制的感受,我深深的認同。在歡愁歲月這文章中,可體會林文月女士與孩子的相處模式及教育方法。看似淡淡的,實際上卻深深地關心著,在兒女身旁陪伴給予指點,不過分干涉卻有一定的原則,讓我感觸良多。

 

   文章從兒子準備出國,詢問學校,了解各地地理氣候、異鄉習俗、生活狀態中,淺淺道出為人母的擔憂與喜悅。敘述對孩子的尊重,培養其獨立自主精神,雖然有期許,依然以孩子意願為中心。兒子原本不想出國,但在其自我觀察及反省下最後找尋資訊出國進修。文章中這是他的決定,我和他的父親都沒有干預影響他;雖則結果相同,過程確有別。』沒有說希望兒子留學但卻帶出其中意思,婉約說著每一個父母所要最佳結果。

 

   『孩子原是無法選擇父母的』這句話道出我許多說不出口的情緒,是歡喜、是無奈、更是夾雜著些許懊惱與後悔。在陪伴孩子成長過程中,總是少了些堅持、耐性與同理心。總是撞到壁,痛了,才知回頭。跌跌撞撞一路走的驚險萬分。看林女士與女兒的交手,讓人敬佩。孩子在學習,父母何嘗不也是在學著,扮演一位適當的家長。

 

     歡愁歲月文章中,我欣賞其轉折處的處理手法,簡單一句但又是那麼巧妙,『我當然知道事情的大概』、『孩子原是無法選擇父母的』、『我決心讓事情自然發展和淡化』自然銜接內文,短短一篇記載著與兒女相處點點滴滴,真情流露無遺。期許自己與林女士一樣與自己兒女維持一份美好關係。

 

 

 

飲膳札記˙紅燒蹄參

 

     民以食為天,中國飲食文化更是博大精深。無論大宴小酌,總是期盼能夠有豐盛菜色,讓客人滿意。身為女主人的林女士,自婚後才開始學烹飪,卻數年後在家宴請師長好友小聚敘談,且加以記錄。如今能出書成冊,其用心與毅力令人讚佩。

 

   飲膳札記的文章記載較口語化,從食材挑選、處理過程、烹煮程序,皆詳細說明,連鍋具及盤面裝飾亦無所遺落,讓讀者能從文字敘述中充分明白如何烹飪這道菜餚,是文章的特色之一。

 

     其二由於菜餚的關聯,引起過去記憶,與師長朋友歡聚小酌的情景,總是帶著濃濃思念情懷。那菜香、酒濃及令人欣羨的師生情誼的深刻描述,也是使讀者欣然嚮往。

 

   但由於太白話,會有許多虛詞和重複的字。就紅燒蹄參而言;

 

   如第二段

 

   「這是由蹄膀與海參相配而成大型菜餚,此分述之。先記述紅燒豬蹄膀的部分。因為蹄參配合,豬蹄無須選用肥大肉,而以較小且皮與肉均勻為宜。」

 

     第三段中

 

   「紅燒,無需用鹽,鹹度全賴醬油,醬油用量稍多,但因漸漸燜燒之後,醬色會自然轉深,而初時不必擔心過淡過淺。」(這兩段挑出的毛病,大好!大好!用心仔細,眼光犀利。)

 

     將做菜寫成文章,能讓人有動手試試,卻不會擔心失敗。也是這本書的另一份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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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蓮

本文:

一、 前言(前言內容摘自空大教科書現代文學‧散文特質P.90)

散文大家梁實秋在〈論散文〉中:「散文的美妙多端,然而最高的理想也不過是『簡單』二字而已,簡單就是經過選擇刪芟以後的完美的狀態。」

鄭明娳《現代散文類型論‧總論》中指出:「散文語言最難達到的境界,乃是以最家常的文字傳達最標緻的意想。而且大抵以不悖離白話,以自然有致為主。」

林文月說,散文的經營,是須費神勞心的,作者萬不可忽視這一番努力的過程。但文章無論華麗或樸質,最高的境界還是要經營之復返歸於自然,若是處處顯露雕鑿的痕跡,便不值得稱頌。

不管是梁實秋的「簡單」,還是如余光中、簡媜等人在文字上的推陳出新,大膽實驗,都說明了散文語言在藝術層次上的講求,既要自然親切,又要耐人品讀,這非出之以火侯深厚、功力遒勁之文筆不可。

二、 故事介紹:

〈交談‧歡愁歲月〉一文,從林文月的兒子談起,他是個虛心向學,積極進取,獨立自主的年青人,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經過仔細觀察環境、自我反省之後,還是選擇繼續出國深造之途。在準備留學期間,多次接獲同學好友供給許多訊息,也常對著一張新大陸的地圖研究一番,有時在閒談之間詢問母親曾旅行過、訪問過的異鄉習俗。眉宇間認真的表情,彷彿正燃燒著青春的理念與希望。作者想到這事,心中不免有淺淺的感傷,也同時混合著一些安慰與祝馨。

自覺一向培養孩子們自主獨立的習慣,就是為了有朝一日當他們需要振翼高翔時,希望他們能夠擁有一雙強勁有力的翅膀,足以抵禦風雨不定的天候。天下父母無不寵愛兒女,但有時親情愛護亦不能永遠庇佑他們。這是在兒子十歲那年他開盲腸時,令作者深切感受到的。突然明白父母再愛孩子,孩子畢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身體和命運,必須要他自己去奮力鍛鍊,克服爭取。

從那次的經驗以後,盡量讓自己站在一個協助者的立場,減少直接的干預。寧願讓他們接受一些挫折,從挫折的經驗裡漸漸成熟。

作者常常自我反省,有時也難免於挫折感的侵襲,為了教書和寫作,孩子們從母親這兒所得到的噓寒問暖式的母愛,必然較他們的朋友少得多,為此有時暗自覺得歉疚。曾經因兒子輕鬆體諒的言語,而有想哭的感動至今還記得。

孩子原是無法選擇更好的父母的。然而,做母親有時也真不容易;尤其在孩子十幾歲、似懂非懂、充滿反抗的時期。

記得女兒在讀初三的那一年,特別讓人費神傷心。曾經因為勸她克制過分的交遊,專心向學,不滿與反抗的情緒已出現在那稚嫩的臉上,而且毫無改變行為。最後,不得不提出警告女兒,假如不能主動跟朋友表示,便要代替女兒告訴他們節省打電話的時間和精力,多用功一些。等考完試,大家再好好地玩吧。而每天她放學後,電話鈴依然一個接一個地響,時則午夜以後還有刺耳的聲音。猶豫了一下,「言出必行」也是我教育孩子的原則,遂終於委婉勸勉一個少年。女兒從房裡衝出來,漲紅臉指責不尊重她,侮辱她的朋友!次晨,在書房桌上看到女兒留給母親的一封類似絕交的書信,說了一大套朋友相交的道理,也表示讀書要出於自願,「強迫」的方式,有時只會引起反效果!作者讀完信後,沒有氣憤,只是覺得十分委屈傷心。昔日乖巧善解人意,母女心連心的幸福感與滿足感,竟如此一夜之間變成了另一個所不認識的小婦人!眼淚不自覺地沿頰落下。明白所有升學在即的孩子已形成一種特殊族類,有著莫大的心理壓力。儘管了解其心態,做母親的我也自有正確輔導的立場,決心讓事情自然發展和淡化。除了盡量不要再去刺激她,耐心等候她消除敵意,也別無他途。整整持續時於日後,試著用平常心與她多交談,她的反應彷彿也不再刻意冷漠,但雙方難免都有些不自然的矜持與尷尬。那真是今生不尋常的經驗!為女兒漸漸又回到我的懷抱,喜極而暗自流淚。

有一天作者和女兒上街購物,在一家茶館喝茶時,女兒對母親表達感謝,從小教導如何坐、如何力,免得被別人嘲笑。在回家的路上,女兒輕聲地告訴母親:「媽媽,我實在佩服你。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有一個女兒像我自己,真不知該怎麼辦?」說完母女相視而笑。

撫育兒女的歲月裏,充滿歡愁的許多經驗,彷彿漫長,卻實在是稍縱即逝的。在母親節的這一天裏,期許自己和兒女更努力地維持這一分美好的關係。

 

林文月〈交談〉之歡愁歲月篇

1、引言:

從『大約是在兒子讀高中時期,有一回問過他:「你會因我不像別人

的媽媽那樣全天候地照顧你們而感覺不滿嗎?」』(取自交談P.132)補充林文月因從事作家、翻譯與授業工作,對比自己的母親是一位全職的賢妻良母,對家人無微不至的照顧,心中的歉疚感油然而生。

『林文月的兒子笑笑地回答:「我怎能夠比較呢?我一生下來就只有你這個母親啊!」』這位貼心又可愛的孩子,就是如此才得娘疼愛啊!即使知道母親是因為工作的關係,與外婆照顧家人的方式不同,生活習慣自然不同,仍能珍愛尊重母親的偉大,他必然心中如是所思,故能言語真誠,真是令人感動。看到此段不禁想幫他開個玩笑,「母親大人啊!我年紀幼小,也無力抵抗強權,看看妹妹浪費子彈砲火,難逃一死,不如乖乖就擒。看我識時務如今也闖個不錯的名堂來。」

(以下是摘自聯合報女兒看林文月「上發條的機器人」對話內容:)

『郭思敏(以下簡稱敏):她是個嚴厲的母親。她管教很嚴格,我們家沒人打牌,但不曉得為何會出現牌尺。她有次打我跟哥哥,把牌尺都打斷了。

林文月(以下簡稱月):我哪有這麼恐怖,可能那牌尺早有裂痕,一碰就斷,我怎麼會這麼殘忍?

敏:我爸爸畫了一張媽媽的畫像,掛在床頭。晚上如果爸媽不在家,我們經過爸媽房間,看到畫中媽媽嚴厲的眼神,都會覺得很害怕。

月:那畫像把眼神畫得很好。他們大概是做了壞事、心虛,才會看到就怕。

採訪記者:媽媽都要求些什麼事情?

敏:她管很多生活瑣事,都是原則性的事情,比方說站有站相、吃飯禮儀、不可以頂嘴、撒謊等。有一點違逆,就會被……哈哈。

月:你們不要都聽她講,好像我是個非常可怕的母親。』

2、傳統威權觀:

在『孩子原是無法選擇父母的。由於孩子無法選擇更好的母親,所以我只有設法做一個更好的母親。然而,做母親有時也真不容易;尤其在孩子十幾歲,似懂非懂、充滿反抗的時期。』(取自交談P.132)

此段顯示林文月生長在傳統威權體制下,傳承前人嚴謹自律的生活態度,卻對人性自主權的執行產生了矛盾。所謂「順我者存,逆我者亡」的強勢,這是較嚴厲的人權批判,林文月的女兒如一株青嫩的幼苗,在面對萬丈光芒的母親,灼熱的溫度,閃閃的劍,恨意肆掃,孤立困守四行倉庫,終因不敵時代潮流而妥協,乖乖地讓自己面對現實做回大家的小寶貝

對於兒子力爭上游的態度,能力表現都照著常理進行,令人順心,心中直尺已有分寸,無須父母再參一腳,長輩欣喜並尊重其獨立自主;而排行老二者,心性自然是不會和老大一模一樣,就青少年心理輔導理論而言,國中時期的青少年,自主的個性是人格發育的重要階段之一,強迫壓抑的規範行為,易導致將來成年叛逆而不自知,尤其是夫妻相處之道或是在人際關係方面易產生不和諧。

(以下二段取自: 聯合報服膺簡單美學分享創作苦樂)

「林文月之女郭思敏在淡江大學建築系兼任設計課,其餘時間多半在工作室,點了蠟燭,一手鑷起金屬,一手執起焊槍,專注地在炙熱火焰中賦予金屬形象,把她所謂「物質裡的生命和靈魂」釋放出來。

林文月很高興女兒能和她分享創作裡的喜悅和寂寞,卻也有尋常母親的擔心:「她還這麼年輕,應該生活在人群中啊。」這時候的思敏望一眼母親,伸伸舌頭起身到廚房裡為客人熱茶去了。」

郭思敏:「媽媽就像上了發條的機器人。她做每件事的態度,都像一旦上了發條,便非常堅定地往目標走。連走路都很認真,別看她這樣小小的,走路也很重。在美國時我住她樓下,每天都可以聽到她走路咚、咚、咚的沉重腳步聲。」(本段取自:聯合報:女兒看林文月「上發條的機器人」)

3、詞彙的引申:

「兒子又在他的房中專心對著打字機敲打長長短短的英文字。」(取自交談P.130)的「長長短短」一詞先做開頭,接著描述她的猜測內容「是感謝對方接受他入學申請嗎?或者只是一種表明志願的私函也說不定。」

4、精簡語言:

「天下父母無不寵愛兒女,但有時親情愛護亦不能永遠庇佑他們。

這是在兒子十歲那年他開盲腸時,令我深切感受到的。」(摘自交談P.131)中的「這是在…….」原本情節是「在兒子十歲那年他開盲腸時,我們只能送他到長廊門口,隔著玻璃門看自己的兒子,被一些白衣制服的陌生人繼續推向走廊那一頭,我突然明白,父母再愛孩子,孩子畢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他的身體和命運,必須要他自己去奮力鍛鍊,克服爭取。」

5、字的音感所產生的疊字:

「兒子又在他的房中專心對著打字機敲打長長短短的英文字。」的「長

長短短」;「眼看注射過全身麻醉既的小小身軀,……」(摘自交談P.131)之「小小身軀」;「在他小小的時候,冬夜改學生的卷子,…….(摘自交談P.134)之「小小」;「他硬要搶過我手中大大小小的購物袋…..(摘自交談P.135)之「大大小小」等,從這些疊字的表現,反映了作者對圖像加深意象所做的點綴,令讀者賞讀愉悅如臨所見。

「作者想到這事,心中不免有淺淺的感傷,……」(摘自交談P.131)之「淺淺的感傷」,既然感傷,何以有分別深深淺淺,原來應是欣慰兒子羽翼已豐,展翅高翔,但是想到兒子即將獨自離家到異國去讀書,心中仍有不捨,可預知將來兩地的思念所產生淺淺的感傷。

6、個人感想:

回想撫育子女的歷程,懵懂而亂無章法,老大照書養,老二隨便養,至今已二十載,隨著年齡與環境變化,心情轉折,親職教育盛行,多元學習已成為主流,但現代父母總擔憂著子女如何因應未來,不免東聽聽西學學,比一比前面的先輩,瞧一瞧左右的友人,再相互檢討和修正親職關係。

「天下父母無不寵愛兒女,但有時親情愛護亦不能永遠庇佑他們。

這是在兒子十歲那年他開盲腸時,令我深切感受到的。」(摘自交談P.131)正巧我的小兒子在六個月大時,也經歷了腸套疊手術,術後聽外科醫生開玩笑說,這類型病患大多身形胖碩,腹部空間擁擠以致腸子蠕動異常而套疊。聽了之後,心中一股歉疚感油然產生,追究原因竟是為母者套用別人餵養子女的方式,增加了小米粥來泡奶粉,連續一周,果然小兒下巴多了一層可口的嫩肉,正值驕傲期,沒想到高興不了多久,揠苗助長的後果,腸子出問題了。唉!兒啊!真是抱歉啊!小小年紀,獨自面對病痛的折騰,爸爸媽媽站在手術房門口等候,心中不捨真是難以言喻!至今筆者最為感慨的是,歲月不饒人,更難過的是沒有重來的機會,即使重來也不把握一定做得好,所謂個性決定命運這個道理其來有自。優柔寡斷,隨興自我,竟然在身教中不知不覺展現在孩子身上,時常因擔憂而自責,甚至面對子女遇到挫折時心裡也跟著痛苦。但是父母永遠都會默默地在子女的背後為他們祝福與祈禱,跌跌撞撞在所難免,相信冥冥中自有安排。

()林文月〈飲膳札記〉之蔥烤鯽魚篇

1. 菜名原由與食物文化:

蔥烤鯽魚,為上海人式的稱呼,其實一其烹調方法,稱做「蔥燒鯽魚」。

「烤」字用於菜餚之形容十,往往非指「以火炙物」之烤,乃是用慢火燒之之謂。故所謂「烤菜心」、「鹹烤筍」、「薰烤肉」、以及「蔥烤鯽魚」等,都是將蔬菜或魚肉以某種方法慢燒而成,卻不是以火炙烤的烹調方式。

上海人在飲食方面的用詞用字,有時候與其他地方有別。譬如稱「南翔饅頭」。南翔,是上海近郊地名,饅頭其實是指南翔地方所製的包子,是有肉餡的麵食,而非一般所指北方麵食之無陷料者。

林文月的童年在上海住過,基於一種懷念的情愫,喜歡保留這種比較

特殊的稱法。(摘自飲膳札記‧蔥烤鯽魚P.95-96)

2. 文字與食物同樣鮮美:

『這一鍋魚與蔥的組合,於調味料加妥後,須在文火的爐上加緊鍋蓋

燜燒約一小時。慢慢燒,調味漸漸浸入魚與蔥內,而魚與蔥的味道復徐徐吐出,於是一鍋之內各味相互交融影響,造成及鮮美的味覺效果;同時醬油與糖又自自然然使魚和蔥染上深褐色的視覺效果,遂乃有色香味俱美的一道「蔥烤鯽魚」完成。』

『鍋內魚身上上下下的蔥,已充分吸吮了魚的鮮味與調味料,而且

稍燜多時,柔軟可口,味美不下於鯽魚,可多取覆蓋於魚身上,供喜食者品味。』(摘自飲膳札記‧蔥烤鯽魚P.98-99)

當文字描述至此,彷彿一道鮮美的蔥烤鯽魚已呈現在我眼前,勾起我添一碗白飯侍候的慾望。林文月為家人及宴客好友們貼心的準備,一道冷食的開胃菜,從準備食材到烹煮所須的時程,起碼要半天的時間,卻在作者去蕪存菁,精簡流暢,輕鬆地端出一盤佐酒佳餚。

3.美食與師母的連結

『有一次鄭因百先生邀宴。和幾位老同學到溫州街的台大宿舍享受一頓鄭師母親手烹調的美肴。其中有一道蔥烤鯽魚,頗有創新意味。師母在層層的鯽魚組合之內,又加了一層海帶,……,軟膩有味,與蔥魚同樣可口。

從那次以後,每次做蔥烤鯽魚時,總不忘加入海帶;而每次在廚房操作洗切滑溜溜的海帶時,也總會想到心直口快個性爽朗的鄭師母。……師母的為人風格正與老師相反,她話多而急,聲音響亮,常常壓蓋了老師的聲音。……師母熱心好客,端出一杯茶來參與之後,話題經常會被她岔開而導致一些生活瑣談方面。對此,鄭先生總是含笑耐性地傾聽,而我也只得將學問請益之事留待下一次的機會了。』(摘自飲膳札記‧蔥烤鯽魚P.99-100)

林文月說,正如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很多事情都可從吃追憶,對她自己而言,對宴會的回憶,除了做過什麼菜肴之外,與何人共享、發生什麼事、說過什麼話都成了回憶的軸心,當年只道是尋常,如今想來,這些朋友中許多人已不在,更是令她感慨、極欲寫下來的主要原因。(此段摘自空大教科書‧現代文學‧飲食散文‧林文月‧飲膳札記)

四、結語

白先勇先生描述林文月在散文創作上的特点筆意清暢,風格醇厚,寓人世的悲憫欣喜于平淡之中,字裏行間輻射温暖與智慧的光芒

林文月的作品早期充滿思想性,後期卻充滿抒情性,最後又有記敘性,但記敘並非僵固呆板之記敘,乃在記敘之筆中蘊含無限思感。她已形成自成一家的寫作風格──即一貫的鋪陳反覆、細膩翔實、嚴謹經營。她的寫作如其為人之精緻,並如實呈現她的體悟感懷。

「似質而自有膏腴,似樸而自有華采。」殆可形容林文月作品之整體美學風度。林文月雖突破了現代散文的體式,但仍是散文的正統,也仍是近年來逐漸少見的「純散文」。(本段摘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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